这难说,人没了心会死,仙不一定。
“应当是死了。”燕白道。
这样的仙,活着哪会籍籍无名。
此时,殿外传来一阵步声,嘉仪忙拉着燕白躲藏。
“人已为你找到,别忘了你答应过我。”
——这声音格外耳熟,燕白听了两句,知道是桓真。
桓真斟两杯茶,道:“为何执意要他?”
侍卫将鲜血淋漓的尸首扔下,悄然退出去。
藤妖盯着卫钺尸身,没有挪动眼神:“你们有什么阴谋?”
既是合作,桓真也拿出开诚布公的姿态:“我只想活。而他们为你选的命,是以身饲邪。”
藤妖:“说下去。”
细小藤蔓爬入内室,自燕白二人脚侧游弋,钻入一个楠木箱子。
桓真抿着冷茶,强逼自己维持冷静,许久,才缓缓道:“阿枝,你可听过姜家?”
藤妖一顿:“月陵姜氏?”
“正是。”桓真垂眸遮住情绪,道:“都说仙道不存,可数百年前,姜家曾出一位仙人。”
自灵渊无故消失,仙道已失落万年,天下修士穷尽气力难以飞升。
当世能修至还虚境者,一只手都数得过来,再者,近些年灵气愈加稀薄,众修纵不甘于此,也无能为力。
正是心灰意冷,信念渐失之际,忽然就出了这么一位仙人。众目睽睽下,脱去凡胎□□,渡劫飞升,这是何等震撼一幕?
那以后,何止月陵人族,连妖鬼都士气大振,重燃信心。
藤妖也不免心神动摇,问:“然后呢?”
“姜氏、姜氏……”
桓真手一松,茶盖落下,碰撞出悦耳的脆声。
他语速越来越快:“姜家人向来自大,自恃身份不凡,视族姓为无上荣耀。也正因如此,偌大月陵,唯姜氏能拧成一股绳。”
说到此,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忍不住跳动,好一会儿,才继续道:“那一任姜家主乃绝世天才,族中平庸之辈将资源尽数奉上,吸干自己的血,才捧出一位仙人……”
“别说了!”
藤妖撑着桌沿,像是想起痛彻心扉的往事。
“你怎么了?”
桓真毫不在意笑了声,继续道:“谁不想成仙呢?可后来,修士争相效仿,从未成功过。”
“所以你们想……”
“是他们,”桓真纠正,见藤妖眼底寒霜,自嘲道:“我不过区区凡人,只会些耍弄人心的本事罢了。”
他接着嗤笑:“当然,纵是他们,也没这么大本事,不过歪打正着走了邪道,又不敢以身涉险。妖藤百年前被月陵封印,后来竟愿亲近你,这从未有过。自那日起,你便是他们选中的人。”
藤妖轻声问:“那皇族呢?世家呢?”
“你是棋子,我等亦是。他们不敢惊动月陵,只好与凡人合作,你以为你父皇如何坐稳那位置?还不是因为你在他手上。”
真是可笑。她想。
居室空寂,忽然一阵重物曳地声,聒噪刺耳,桓真渐渐失了耐心:“现在,告诉我你的来历。”
藤妖仍在笑,笑不及眼底。
桓真敛眉,不悦道:“人已经给你了,想出尔反尔?”
“很想知道?为一个答复,不惜与妖邪为伍,你还真是……一点没变。”
藤妖抹去眼角泪花,背手望天,似要洞穿屋顶看到天穹深处。
她一字一顿:“我来自灵渊。”
虽是根藤,可她并非妖族。
刺啦——
桓真倏然起身,“你说什么?”
他有些颤抖,不像震惊,好似激动。不多时,看清藤蔓从内室拽出的东西,才惊道:“金缕玉衣!”
月出云端,幽光穿户而入,遍地绫丝般柔软的薄光。
两千九百四十六片窄长青玉,仅凭金丝编缀,纵在莹白夜光下,清润齐整更甚月色三分,华美之态,照亮一室幽微。
“你该不会以为,被软禁那些时日,我甘心坐以待毙?”
桓真气息微促,藤妖喃喃:“若真什么都没做,我又怎么联系上卫钺呢?”
她漆黑眼瞳如墨,桓真发觉,他竟已看不透她了,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“据说,此物可保尸身不腐……”
“住手!”
桓真下意识上前一步,只觉得荒谬。可藤妖哪会管他,衣袖一挥,玉衣霎时罩上卫钺尸体。
“父皇将它藏得可真够深!听说桓丞相也久寻不得?你们呐,都想穿着它进陵墓。”藤妖语气一变:“可我偏要将它给卫钺,给这个连名字都不曾有的乞儿!”
“瞧,多合适。”
桓真眉宇紧蹙,身体尚未好全,险被气得吐血。砰!将桌一拍,冷声道:“没我相助,你以为你今日能活着走出皇宫?!”
纪竹枝已死,藤妖不觉得自己还活着,便道:“卫钺已成恶魂,你说他最恨谁?”
桓真脸色一变,甩袖背手:“与我何干!”
“无关?”藤妖语气轻蔑。
只见那金缕玉衣内,怨气积聚,青玉间隙渗出丝缕黑气,桓真动作顿住,一瞬目眦尽裂:“纪竹枝,你在做什么!”
她疯了!
羞辱不过顺道为之,她要卫钺尸首,真实意图是将恶魂引来!
藤妖已行至门口,抬眼是重重宫墙,积云厚重,风雨欲来。
谁都逃不掉。
她道:“你们争权夺势,才害数万军士被坑杀。纵打了胜仗,他心有恨,你该受着。”
仿佛印证她此话,潮湿苦涩的气息卷进来,风声呜咽如泣,天幕之上拉开一线暗芒,浓雾般扑向大地。
这一暗,阴森诡谲。
桓真问:“来的是卫钺?”
藤妖道:“有他。”
夜色已深,放眼望去,宫阙错落有致,漫天死灵如萤火坠落,飘飘洒洒悄无声息,如堕入坟茔。
皇宫,成一座巨大陵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