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白:“看我作甚?回去休息。我另安排了戏,明日再试试。”
不多时,天幕黑沉下来,有人昏昏欲睡,有人彻夜难眠。
夜色蒙着层清幽华光,映照刀刃薄冷,刀尖淌下的鲜血秾丽,滴滴答答打在木板上,一双雪白的靴踏上湿软泥土。
“谁!”
慕启逢起身推窗,夜风微凉,一道黑沉残影悠悠降落。
见屋外没人,他又坐回去,冷茶一杯接一杯下肚,浇不灭心头火,像是不知该做什么,只好懊恼踱步。
“你怎么还活着?”
“为什么不去死?”
“是你害死我——”
“你该死!”
“滚!”他蓦然掀桌,面色惨白胜鬼:“我知道是你,我绝不再信你!滚啊——”
那声音停下片刻,又阴森森缭绕耳畔:“是你自找的……”
慕启逢眼前一黑,猝不及防栽下去。
翌日,破晓。
咚咚!咚!咚咚咚!
燕白拉开门,面无表情看来人。
“仙人!”
慕府君热泪盈眶,当场就下跪,被她眼疾手快拉起。
“仙人你救救我儿!救救我儿!”
燕白蹙眉:“二公子怎么了?”
“昨日我儿回府后,不吃不喝,夜里竟还被妖邪掳走了!”
燕白不由沉思:“你怎知是妖邪?她杀人了?还是使什么邪术?”
“她留了信儿啊!”
燕白:“……哦。”
信上说,慕启逢早将性命换给女鬼,昨夜她已取走。
意外来得太快,慕府君只顾喊救人,仿佛进油锅般煎熬。燕白攥着信,揉上眉心:“你回去吧,他会没事的。”
慕府君不动,左盯右看,什么都听不进去。
燕白只道:“会回来。”
这时身侧传来动静,莫风月大步走出,嗓音有些低沉:“在荒山!”
燕白手刚摸上剑,慕府君揪她衣袖突然跑起来:“仙人快走!快!”
仍是那熟悉的山林,远望去竟一片黑沉,只能看见方圆十里数不清的藤蔓,从山壁高耸处悬落,往低垂的大地无限蔓延,又散成多股朝外延伸、散射,撑起平旷的深林。
燕白看见一条局促的小道,怯生生挤在异常庞大的根系中,干燥的灰黄是唯一指引,荒芜处焕然一新,走得并不心安。
最中心平坦宽广地界,千万棵高大树木弯折,死气沉沉,红衣身影站在将塌不塌的古木下,天穹被枯树遮蔽,堆积的藤蔓没过膝盖,仿佛从土壤中生出来,在昏暗洞穴里长成。
“退后,”燕白谨慎道,“再躲远些。”
慕府君一个箭步蹿到树后,莫风月再往他身侧一站,顿觉栖身角隅固若金汤。
燕白道:“你受伤了,打不赢我们。”
藤妖睁开一双幽绿的眸,面无表情道:“我是打不过,但我不怕你们。”
她已有恶魂之态,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,半是清醒,半是沉沦。
维持这模样,许多年。
“你抓了慕公子?”
“是又如何?他从前答应过。”
燕白觉得有些棘手:“你要继续杀人吗?”
藤妖恍惚了一瞬,像是认出燕白,但她笑一声,讽道:“你竟觉得现如今,我还会为难自己。死这么多年,什么恶没做过?杀人?这太寻常。”
“我时常在想,为何偏是我死?该死的——不是他们么?”
“我就快找到‘他们’了……”
藤蔓示威,踊跃遮挡天光,千万条暗芒映入藤妖瞳孔,是作茧自缚的晦暗,抑或穷途末路的癫狂。如簇簇黢黑火光,每一分暗,都是跳动的诡谲。
灰沉天幕流动起来,湿淋淋似要下雨。
燕白记得幻境最后一日,亦是这般怨气汹涌的潮湿。
藤妖想做什么,昭然若揭。
任这妖邪再如何厉害,记忆尚在,执念尚在,回头看,还是多年前那无望少女,孤注一掷走向暗牢。
命运从灵魂里长出,向来剑走偏锋,决意不甘于此,纵有万种开头,也不过自己引着自己的路,永难违逆。
燕白目光好似穿过梦境与现实,能看见藤妖,看见她过去与未来的样子,但依旧只能看着,也看那条回环往复的路。
她极慢地眨了下眼。
一切又真实起来。
此刻又只能看见一滴血,颤巍巍悬在什么边缘,那是——棺材!
藤妖身后,是封印卫钺的洞穴!
“我快找到了……”
砰——!
棺板炸开,断藤四分五裂,空气都凝滞,一张青而白的僵硬面孔,从树冠中间升上来,浑浊无神的瞳孔仿佛不会挪移,脖颈咔咔转动,无声朝向他们。
燕白屏住呼吸,好似听见风中无边无涯的呜咽,正在不断迫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