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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章四十二(终):青山如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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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府本也是大家门第,只是叫离沂所占,府内已无活人踪迹,府中灵堂更是透着森森妖气。沈念重回此地后,先是掐诀寻了番弟妹踪迹,他借护心鳞上的气息探得沈灿、沈思均无大碍,当下皆在官衙内,心下一松,才又隐身进了灵堂。

此屋内外的阵法都已叫孟涯破除,如今只残留些许妖气,按理已是凶险不再,沈念却仍是小心翼翼,四下频频打探。见此地仍如自己走前一般,他才暂放下心,又掐诀将那本就残缺的幻境彻底消除,只是他法力还未收回,已是神色大改,心下急道:怎会不见了!?

单凭离沂的本事,决计难逃此地。

“有人助他。”沈念心内忿忿,暗骂道,“先前时间紧迫,倒是我疏忽了。”

沈念心中大悔,早知如此,先前就该把他杀了了事,如今放虎归山,实是后患无穷!然他心中虽叹,但如今离沂已是失了踪迹,再于此地捶胸顿足也无用处,沈念无法,便预备动身在漳邺城内搜寻一番。

偏在此刻,他忽闻身后传来“咚咚咚”几声巨响,好似铁锤砸地,听得人心中一颤。沈念一听这动静,便知此地定有埋伏,他起了防备,一面往屋外走去,一面又侧耳细听,等他一脚迈出门槛时,便觉身后一阵阴风扑来,沈念拂袖遮挡,仍是被这怪风逼退进屋。

他心中大怒,不愿多作纠缠,直接汇了灵力往身后一斩,却未碰得任何实物,反是耳畔响起一道声响,声如洪钟,含笑而谈:“恩怨若辨,自渡化人。”

这是甚么东西?

沈念心中暗骂,又用舌头卷了卷避雷珠,开口道:“你这妖孽,装佛祖倒是装上瘾了,有本事便快快现身,少在此处装神弄鬼。”

周侧笑声依旧,许久后才化出一个模糊身影,却并非是人形,而是一尊一人大小的铜佛,佛面肖似弥勒,正站在数步开外,冲着沈念开怀而笑。

沈念吃了一惊,瞧这东西的模样,不就是当初躲在胡三娘藏身破庙之中的那尊怪佛?这东西当初便在门后鬼鬼祟祟、窥探不休,被他和萧镇发现之后却又消失了身影,怎会在此地现身?

沈念不觉后退一步,抵门而立,双目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这尊铜佛。这东西走得极慢,每走一步便发出“咚”的巨响,沈念笃定这尊铜像非是其真身,便连忙转眼去看他双手,却并未瞧见当初那串佛珠,他心中暗惊,想到:这东西是个死物,那佛珠才是本体,可他如今只有一副躯壳,便是毁去也杀不死它,又该如何是好!

他心内暗暗焦急,视线在这铜佛身上逡巡数遍,不知是想到了甚么,就见其双目一定,神色大改,心下暗惊道:魂魄……难不成是我想错了,这东西不是器物生灵,而是……那佛珠便是它的魂魄?

若是如此,这东西不就和那尊观音邪像一样吗?天霖要等它魂魄入体再一道除去,那我要摆脱此物,便也该寻得它的魂魄……寻得那枚佛珠!

沈念想到此处,便也猜到了这东西的由来,能在此时此刻埋伏于此的,只可能是那丑蛇的同伙,他旋即便想到了当初在城门外拦下自己的那人。任其模样几番变化,沈念此刻却是笃定,他瞪着眼前的铜像,咬牙骂道:“连风,我竟把你给忘了。”

这佛像却不说话,仍旧是双手合十,缓慢朝着沈念这侧走来,沈念心内烦躁,想着既是他魂珠不在此处,那便先砸了他的铜身,就算伤不了这死物根基,也好过叫这东西在自己跟前碍眼。

如此想罢,他心口齐掐诀咒,睁目喝道:“破——”

破字诀一出,这铜佛应声倒地,浑身裂作数块,可那颗头颅却是骨碌碌混了数圈,竟是停在了沈念跟前,断颈处贴着地面,微微仰头看着沈念,笑道:“恩怨若辨,自渡化人。”

他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,听得沈念不胜其烦,只想一脚踢开这头颅。便在沈念将要动手之际,不慎与这佛头的双目对视了一眼,他心内登时一凛,一阵古怪却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间,沈念暗叫一声:不好!

却是为时已晚,这佛头的右眼微微一动,已然泛起红光。沈念此时尚能动弹,连忙紧闭双目,将所有神识都隐入灵台之中,又用双手比诀,一副防备之姿。

四下却是沉寂下来,只能听得自己的喘息之声,沈念回忆起那只红眼,仍是后怕,暗道:这铜佛的右眼与离沂手心的眼珠子一般模样,应当都是那尊邪佛的分身,这般说来,那连风也是……是那邪物的一部分,他二者究竟是甚么关系?

他心内正值猜疑,耳畔却又响起一道声音,难辨雌雄,却又悦耳动听,与庙中僧人低诵经文的声音颇为相似,正是当时将沈念摄入幻境的那道悠悠梵音。

“沈念……沈念……”沈念施法屏去周侧声响,唯独此声萦绕耳畔,喃喃不停,“魔障由心而生,纵然你五感皆失,也能听得我的声音。”

沈念用双手捂住耳朵,又在心内喝道:“住口!”

“哈哈——”那人却笑,“忧怖已生,情仇难舍,我来助你破除虚妄、辨清真相,你又何故据我于千里之外?”

沈念不愿与其多言,生怕中了它的奸计,可那声音却仍是喋喋不休:“你当日已见得真相,可你心中排斥,不愿接受,才又遭人所骗。”

“你才是骗子!满口胡言,却要装甚佛祖!”沈念怒极,“佛门中岂有你这般的恶人?”

那声音依旧平静:“你不愿听我说话,不如自己去见上一见,孰真孰假,由你评说。”

沈念浑身一抖,心内已是不定,却仍强撑道:“你又要以幻境惑我?”

“惑你之人是蛇妖离沂,他诓你入幻,是为夺你内丹,而我……”它笑意不改,“我不过是想叫你知晓真相,不过是想叫你看清他的真面目。”

“他?”沈念眼皮轻颤,“他……是谁?”

那声音忽的一顿,语调竟有了一丝变换:“孟涯。”

沈念呼声急促,既未应好,也未拒绝,仍是闭目捂耳立在原处,可脑海之中却已闪过陌生画面,脑中景物清晰又模糊,变幻良久,总算是停了下来。

约是傍晚时分,夕阳西下、晚霞映天,周侧是巍峨宫殿。沈念回首一望,见自己正立于一殿门外,此殿匾额上书“白虎殿”三字。

这般景象,他虽在凡间从未见过,可细想一番也能猜得,此地应当就是大梁皇宫。

沈念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现身于此,皇宫、皇宫……难道是与萧镇有关?

一思及萧镇,沈念便觉万分惊惶,他已能隐约猜得这景象是何内容……是萧镇不错,却是不曾遇见自己的萧镇。

沈念眼中一酸,神思涣散,已是不敢再看下去。

“将军摆驾——”身后忽有太监扬声说道,尖利的语调好似锥子一般扎进沈念耳中。他双目紧闭,即便在幻境之中,两手也是发狠地捂住耳朵,可即便如此,依旧能清晰听得周侧动静。

宫轿抬起,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那不知姓名的老太监站在轿旁,毕恭毕敬道:“王妃抱恙,昨日里才稍有转好,老奴已派人去请王妃进宫,这时候也该进了东顺门。”

“不得怠慢贵客。”

听闻此声,沈念浑身一颤,他茫茫然睁开双目,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,见那宫轿上靠着一人,身上也着一袭武官官袍,衣前的补子上绣有一只吐着火珠的麒麟。虽是天色已暗,可沈念仍旧一眼便认出,轿上之人正是萧镇,而他所着官袍也与观音庙内孟涯身着毫无二致。

萧镇面容沉静,只是眉宇间隐约透着一丝倦意,沈念见他如此,不自觉挪步上前,望着他唤道:“仲亭是有烦心事。”

轿子也往前抬去,萧镇双目微垂,似在沉思,丝毫未觉身侧有人。待这轿子行了许久,来至御花园附近,他才摆手下轿,与下人吩咐道:“不必在此留守。”

说完径自走至一处凉亭下,见那石桌上摆有残棋一副,便顾自坐下,又遣侍卫宫女在园外听命,只留了一个老太监伺候在旁。

沈念知晓他瞧不见自己,便自顾自坐在他对侧,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萧镇,目光贪婪又虔诚。二人离得近了,沈念便能轻易看出萧镇此刻的心不在焉,他手中棋子久久未落,下颌微微抬起,目光却并未落在棋盘之上。

这样的萧镇,沈念竟觉有些陌生。

他目光发虚,只觉面前之人的轮廓渐渐模糊,好似隔着浓重雾气,怎也瞧不真切。这景象好像凝住一般,许久都未有动静,直至不远处的太监扬声禀道:“恭迎王妃——”

棋盘上兀的落下一子,清脆的声响也勾回了沈念的神志。他定睛一看,见萧镇已是仰头轻笑,眼中柔情似水。

沈念猛然一怔,可萧镇的目光却是透过了沈念,直直落在了他身后那人身上。他站起身来,笑道:“一别经年,小姐可还安好。”

有一柔声自身后响起,哽咽中带着欣喜,道:“将军雄姿依旧,只是妾已他嫁,终究不比从前。”

沈念此刻已生不出怒意来,只是双眼发直望着萧镇,见那人跨步上前,自怀中取出一物,莹润洁白,正是那枚灵犀石。

他手拿此玉,而与傅希音言道:“小姐所赠,萧镇日夜不敢离身,而今再见,也好物归原主了。”

傅希音轻移莲步,上前略略行礼,便伸手执过此物,却又不曾收回,反道:“‘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’……昔日将军走时,曾与妾言凤求凰,而今将军宏图大展、四海扬名,不知……可还记得昔日之言?”

萧镇不答,只是伸手覆在傅希音手背,道:“萧镇不曾负义。”

沈念嗤笑一声,面上欲笑又悲,只转眼望向那块宝玉,恍惚间忆起临别时萧镇所言,如今玉坠分明还坠在他腰间,又怎能做了他二人的定情信物?

见他两个仍是含情脉脉,沈念心中大恸,发恨般盯着萧镇,见其面上柔情尽显,他却觉出一阵骇人的陌生。沈念喉中轻喘,往后退了数步,喃喃念道:“你、你不是仲亭……仲亭非是为情所困之人,他便是有万千分情意,也从不肯外显,更不会似这般优柔寡断!”

他这句话一出口,眼前景象便起了波动,如同水中涟漪一般,悠悠荡荡,晃得四周模糊不清。沈念见状,心内愈加清明,好似又回至潮江之畔,耳畔渐起哒哒马蹄声,昔日别情未了、今朝离恨难消。

他心中一痛,转向一旁,扬声骂道:“你叫我看了这许多,又有何用!这算得甚么狗屁真相?我的情郎只有一个,我的仲亭只有一个!其他人都不是他!”

不想周侧却传来一阵笑声:“可你如今所见才是萧镇。”

沈念心中燃起雷霆大怒,正要大骂,却听其不慌不忙,款款谈道:“年少定情、阴差阳错、另嫁他人,最终……又是断情相忘、独守南疆,如此一生,苦历情劫,起伏跌宕,这才该是萧镇的一生。”

“……你怎会知道……你怎会知道萧镇生平事迹?”

“我自然推算不出,是孟涯,是他……相告于我。”声音笑意不改,“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无有萧镇其人,他生平诸事,由生至死,都是孟涯一手设计的骗局,他不仅要欺天,还要骗你。”

“哈哈——”沈念双拳紧攥,妄自强撑道,“若真是孟涯所为,他凭甚要告诉你,你是何人?”

声音许久不答。

沈念好似捉住了救命稻草,大笑道:“你说谎,你在说谎!你这妖孽答不出话来,你故意来此骗我,就是为了离间我二人!”

“他当然不会与我直言。”那声音发着冷意,“他以为积山之上所有的妖修都叫他杀了个干净,他自然不知我已逃出生天——你可知他的修为何来?”

这声音不等沈念应声,自顾自接道:“积山为九域灵脉所在,每一任山主,最后均能飞升成仙。数千年前,上一位山主便是青鸾化形,只是不知为何,自他登仙之后,积山灵力大减,竟有倾泻之相。而天行有常,天道既已觉出积山异象,便罚下瘴气免叫其它妖修近前,后来更是笼下霞霭遮蔽其上。只是可笑,此举非但无有止住杀孽,反是引了许多不怀好意者进山来送死。”

沈念口中喘气,心内却是想到了幻境中所见,那只在积山下举目远眺的鲤妖,还有他那双赤红的双目……那小妖怎会知晓,霞光掩映、雾霭蒸腾,却非祥瑞之兆,而是杀意初现。

沈念想到此处,顿觉浑身一寒,双齿轻颤,哑声道:“后来……后来又发生了甚么?”

“死。”提及此事,这声音反倒平静下来,甚至带了一丝离奇的笑意,“积山已毁,天罚已下,山中妖修都难逃一死,修行浅薄的死于天雷之下,而其余大妖……则是死于孟涯手中。只有我,只有我活了下来,也是在活下来之后,我才知道……积山的所有灵力,千万年来所有灵气所在,竟都会归入存活者体内!可恨我那时只剩了最后一口气,可恨、可恨——汇入我体内的灵力不过积山千万分之一,其余尽数归了孟涯,不然我怎会沦落至此!”

此番言论着实古怪离奇,这东西虽是信誓旦旦,然沈念听罢仍是疑窦丛生、将信将疑,不由暗道:世上焉有如此天罚,毁了数百条性命,只为成全一人?更何况,他这番说辞只有头尾,天霖缘何知晓杀妖可得灵力,他是如何杀了众妖、这老妖又是如何逃出生天,此间种种他一概不提,又或是这老妖自己也不知晓实情,所言不过推测。

沈念眨了眨眼,又想到孟涯一向不喜积山,初遇时便曾听他言道“积山,非是个好去处”,更遑论之后多年,那山上总是积聚着天雷,每每劈下都要叫其痛苦难耐,虽说此伤不日便好,可是、可是……若天霖身上真有积山千万年神力,缘何还会受控于天?

他叫这番话弄得晕头转向,还值纠葛之际,那东西又是出口逼问——

“人的命数最是难定,甚么因果、天命,便是神仙下凡,也仅能窥得一二,又怎能叫人算尽生平经历,并且桩桩件件不差分毫?”那声音忽的一改,质问沈念道,“孟涯既要历劫,怎会知晓转世之后的生平劫数?你既为隐月洞洞主,也是修炼千年的老妖,怎会连此事都想不明白,你不过是不愿细想。孟涯自历雷劫之后,便有了欺天打算,他虽是侥幸渡了十二道雷劫,已弃妖身,可他在积山大开杀戒、犯尽天规,若真入轮回,多半是永囚于凡尘之中,修为尽散,遍尝人间苦楚,还要叫以往的仇家寻上门来,他怎甘愿束手就擒?”

这声音说至此处,稍的一顿,又换作一副年迈老汉的声调,叹道:“你叫他骗了许久,一片真心付水流,不愿相信,也是常理。”

沈念虽是满面艴然,好歹是理智尚存,望着前方讥笑道:“你这话中漏洞百出,怎么叫我相信?”

“你不信?你若有问,我便有答。”

“好,我这就问你,你既说仲亭是……是孟涯所分出的神识,可他分明是凡人躯壳,是投胎而生,怎可能仅是一缕神识?”

那声音又是大笑,沈念听得气恼,但此刻不比先前盛怒,也总算听出了这声音中的一丝古怪。他心中暗惊,心道:这声音……分明是那住持静慧的声音,看来天霖所言不假,那几个和尚果真有异,可这东西到了此刻又不再掩饰,这是为何?

“你心中应当早有答案,洞主是如何来至凡间、又是如何扮作沈念?你既有本事假作凡人,那孟涯又为何不能化身萧镇?”

沈念怔愣不答,隔了一阵才道:“我有仙君相助……”

他说完此句,又是抿嘴不言,只在心中暗想:那仙君自称司命,道凡人死生存亡、祸福寿夭,皆由其掌控。他知我心愿,又道天霖此去劫难甚重,恐生变数、复遭天谴,故而与我约法三章,若我自愿下凡相护天霖,则一需封印法力、隐匿身形,二需假扮凡人、笃礼崇义,三则是要修行净心、不造杀孽。若有违誓,便叫我五雷轰顶,再难超生。

“所谓仙君,真是天上之人吗?”这声音忽作阴沉,“你身上封印是那仙人所留,却为何能叫凡间宝器撞破?洞主还是不明白,孟涯雷劫已过、兽躯已褪,他本就是半仙之体,他还夺了积山千万年的修行——”

这声音兀的一顿,又是笑道:“他若有心变幻,怎会叫你认出?孟涯……他就是助你下凡的‘仙君’,你身上封印便是他所留,恐怕他在你身上留下的还不只这一样……”

“洞主不妨细想一二,你二人是如何相遇?他遍访仙山,又是为何?”

沈念浑身发抖,起先想好的所有说辞都叫这话堵在喉中,他双目发愣,虚虚望着远处:“……为何?”

“非为寻山,是为寻人。洞主秉性纯良,正是孟涯所求之人。”那声音转而又道,“却也自始至终,都是他手中棋子。”

沈念双眸轻颤,忽而记起当年初遇孟涯,他便曾在自己内丹中注了甚么东西,而等自己日后再问,他也只答是几抹灵气、浅助修行。沈念那时初尝情爱,叫孟涯迷得神魂颠倒,恨不得剖心以表,又怎会疑心与他?

沈念不由自主捂住内丹,喃喃道:“我有何用?我的法力远不及他,我……我有何用,值得他费心来骗?他既有本事设下如此骗局,难道还不能保全自身,他、他诓我下凡,难道就只是为了叫我护他安危?”

“非也。”那声音提醒道,“傅府内囚困的阴魂又有何用,当初那兰氏老妇又为何要摆下积阴阵?都是为了借气遁身。”

“甚么借气遁身?”沈念闻所未闻。

“孟涯自然有办法保全自身,可这并非他的目的,他要的是假借萧镇身份渡过人、情二劫,而这期间不得叫任何人发觉真身。然只要他分出神识、化作凡胎,过往记忆便是全无,这实在太过冒险,并非万全之策。除非……除非他身畔能有一忠心小妖时刻护佑,若未碰上能人便罢,若是碰上了能人,最先惹其怀疑的。也会是这只小妖,而并非是他。”

这苍老声音叹道:“洞主身上虽有三道封印,然尚存些许灵力,若真遇上了凡间真人,譬如那位陆姓道长,还是会惹其怀疑。可叹那陆道长自诩本领高强,不也只追踪到了洞主身上,却从未怀疑过萧镇?借你的妖气隐蔽他真身,这便是借气遁身。”

“……他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。”沈念心头已是麻木,好似对所有真相全不在乎,只嗤嗤笑了两声,“你怎会知道,若这一切都是骗局,凭甚么你能知道?凭甚么你会知道的这般清楚!?”

那声音不顾他神情,只淡淡道:“我先前已答此问。孟涯的灵力与我同源,皆来自积山,当初他借助此力化形投胎,却不知他每每动用积山灵力,万里之外我便有感。只要寻得了萧镇,我还能不知他的计划?”

沈念听到此刻,也总算明白了这东西所想,冷笑道:“无有本事的东西,只会躲在暗处做贼窥探。你并没有死,当初夺你法力的也是所谓天罚,你如今又要来复甚么仇?你不过是嫉恨孟涯,恨积山择其为主,恨千万年灵脉皆落在他一人身上!”

“还有你啰啰嗦嗦说的这许多,甚么幻境、甚么真相?呸!孟涯他无情无义我早就知晓,用得着你来多说?他利用我,是他的事,我怨恨他,是我的事。我二人恩怨,凭甚要你这老妖来多管?你假惺惺为我做主,还不是要引我去对付孟涯?你这老妖本体将毁,不想着同孟涯求饶,反是在我这蛊惑人心,我即便要与孟涯同归于尽,也会等在你死了之后!”

他大骂一通,那声音总算不再出现。直至沈念觉着舌尖发麻,眼皮也微微发痛,这才恍惚睁开双目,他双手依旧捂着两耳,舌下也依旧抵着那枚避雷珠,只是眼前景物已然大改,不是那梁宫御花园,却依旧是那清冷破败的樊家灵堂。

沈念低头看了眼地,见那尊铜佛碎裂的身子仍在远处,只那佛头上的双目好似叫人剜去一般,眼眶内空无一物。

沈念回忆着当初与萧镇在破庙见过的那尊铜佛,清楚记着那东西不仅有眼珠,手中还有一串木制佛珠,那佛珠一串约摸是十三颗。他当初只以为铜佛是死物,那佛珠才是本体,可先前靠着孟涯提醒,又见着这东西模样有变,才确信道:“魂珠。那佛珠中是它的魂魄,铜像不过是它随手捏造的附身之物,用罢便弃,若是如此……那连风那具身躯,也与这铜像的作用一般,它们……它们全都是观音庙中那尊邪物的魂魄,七魂六魄,正好是十三颗。”

他想到此处,脑子好似叫甚么东西猛捶了一下,又急急合拢双掌,食指、中指抵靠在一处,口中喃喃念咒。俄而,沈念面前便显出了一道虚虚金光,光晕中上下浮动着一枚小小玉盒,这盒子轮廓好似用细毫勾勒一般,似虚似实,缥缈不定。沈念透过这玉盒,望着盒中那枚小巧佛珠,忽而想到:当初在傅府暗河中,那鲤精手中也有一枚佛珠……怪不得这老妖会知晓傅府诸事,当初那只鲤妖便是他一手策划。

这般说来,那胡三娘……对了,当时在胡三娘藏身的那间破庙之中,这铜佛也是突兀出现,莫非它原先也是附身在胡三娘身上,助她化形、还助她接近梁修。那梁修与仲亭是同侪,这该死的老妖从一开始便是奔着仲亭去的!只是它在我等接近胡三娘前便脱身离去。定然是它那时实力不济,才会来上这招金蝉脱壳!

沈念心中明了,又垂首看着身前这只玉盒。当初孟涯要自己好生保存此物,他便将其藏在了灵台之中,这还是头一回将其取出。

这珠子……莫非也是一枚魂珠?可它却是寄生于那鲤妖妻子的体内,若这东西既能寄生又可化形,岂不是防不胜防?况且自己手中只这一枚,再算上从胡三娘体内逃走的,还有那个连风,若离沂手心那枚眼珠子也是,拢共也只找到四颗,剩余的魂珠会在何处?若等它们回到了那怪佛体内,又会如何?孟涯他……真能对付得了?

沈念心内惊疑不定,忙将这玉盒收起,自己在此遍寻一番,仍未找出离沂身影,他心知离沂定是叫连风救离了此地,现下连风也已不见,若要寻人,又该去往何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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