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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章十二:明镜照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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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念听闻此言,想起来时在山顶上瞧见的那座金光闪闪的庙宇,这才明白过来,那原是唬人招数。

“他问我缘何无有人身,我答他道,修身如塑像,塑像为破像,万事万物都是先生后灭、灭而复生,修行者,求三劫加身是为自寻苦痛呼?非也,修身以化人,毁身以成圣,兜兜转转皆为长生。我衡云不授长生道,故而吾身即本源,不求身外物。”

听他论道,又叫沈念想起刚入结界时瞧见的那副对联,所谓道昭而不道,他至此刻方有所悟。

“衡祖此论甚高。”沈念嘴上虽作此言,心中却想,这话儿倒与孟涯先前所言一般,话中意听来高深,好似对修仙颇为不屑,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装腔作势、自命清高,明明他孟涯是最想登天之人,心中又怎会有此般想法?他言行不一,又怎能叫我尽信?

“哈哈哈——小友揣度天霖所想,实是大错一件。”沈念一时忘了衡祖能读心一事,惊慌之时又听其道,“小友自己不也是言行不一?”

沈念不服气:“老祖虽有读心术,却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,安能知我言行不一?”

“你对你口中的无情人,分明旧情未了,不也还做出绝情模样。”

沈念听言一顿,接着便扬声辩驳:“我所倾心者,非是他孟涯。老神仙助纣为虐,与他是同伙,这时候还要来套我的话?”

衡祖却又哈哈大笑:“你说他性情冷峻,分明却爱他性情冷峻;你说他修道无情,分明却爱他修道无情。你便是说一千道一万,陈列罪状、列数缺点,也改不了这一事实——你是为谁而下凡,难道是为了那个甚么也不知晓的萧镇吗?这岂非是因果倒置。”

沈念抿着嘴要反驳,最后却只憋出一句:“……老神仙莫非是来当说客的?”

“这说法倒也不错。”

沈念心中顿觉怪异,又开口试探:“老神仙讲的是解厄脱难,想的是天下苍生,怎还有闲暇来关注此等情爱小事?”

“小友又想错了——你怎知此刻我与你说的,不是关乎天下苍生?”

沈念叫他这哑谜说的云里雾里,心内的不安亦是渐渐加重,正当此时,又听衡祖道:“小友想知晓事情缘由,不妨听老道讲个故事。这故事虽只有个开头,但这开头唯我知晓,连天上的神仙都不知道咧。”

“故事?”沈念疑心愈重,不知衡祖为何要在此关头另提他事,他留了个心眼,趁此问道,“老神仙为何非要说给我听?”

衡祖却是答非所问:“老道我座下有数代弟子,还有一个不争气的徒孙,他们却都不在山中,小友可知他们去了何处?”

沈念眉间一紧,不懂这二者之间有何联系,便摇了摇头,静待回复。

“入世。衡云之道不在长生,而在入世。每逢大乱,天降旨意,老道我便会奉命遣弟子下山,我曾以为这是天道常理,万万年都不会变,直到有一日,有人未持榜文闯进了我衡云地界,他道这匡世之事本该是神仙之责,然天上诸仙不愿下凡,这才将事情都甩到了我衡云头上。”

看来这老神仙并不打算回复自己的话,已是自顾自地说起了故事。沈念心中虽急,却也无奈,只得暂时附和道:“此人可是孟涯?”

衡祖却又未回他,反道:“仙山之间互有感应,自老道在时,便知镜后还有一座仙山。衡云虽在世外,所做却都事关人间,而积山与尘世相连,我却始终不知它有何用途,只知道在数千年前,几在一瞬之间,我失去了对它的感应,积山,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。”

沈念皱眉:“……可它明明还在原地。”

“小友且听我说罢。每隔千余年,积山都会来上这么一遭,老道我虽不曾见过这位同侪,却也是见怪不怪。只是这一回它消失的时间实在是久了些,久到我数日未合眼,才终于在七日后感应到了它的存在,却也只有一丝气息而已。”

沈念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怪异,复又试探道:“积山之上的确无有活物,莫非是当初遭了甚么祸端,致使山中修士不再,故而老神仙只感应到了一丝微弱气息。”

“非也非也。”衡祖总算肯答上一句,“老道所感,只与积山有关,它……它自此事后,已然不复存在了。不过,仙山不可被灭,它有如此下场,定是自愿为之,小友可知为何?”

沈念瞪大了双目,声音也变了调子:“为何?”

衡祖笑道:“它虽死,灵力却有了着落。换而言之,它或许就是为了这灵力的着落,才甘愿受死。”

“……我甚是愚笨,不懂衡祖之言。”沈念看向黑洞洞的山壁,反问道,“老神仙意有所指,你是想告诉我……孟涯他、他是积山所造?可是弄错了甚么,他虽在积山修炼,也自号积山之主,可他的真身分明是只白狼,他还有个同胞的兄弟,难道他俩个都是作假不成?其间种种,怎么说得清楚?”

“小友莫急、莫急,老道所言,不过只是故事的开头。”衡祖笑声渐弱,“老道身不能动,外头的事无法知晓,你若想知,我倒可为你指个明路。我门中有一法宝,与我同日而生,也将与我同日而亡,只是我不能动,它却可仰照万物,你若想知当年事,不妨就去那镜中寻——”

沈念听他声音如此,心道不好,他还记得孟涯先前所言,那人道衡祖常年闭关,每日醒时也不过两刻!

沈念急道:“老神仙莫睡,先放我出去!”

他话音刚落,便觉脚下地动山摇,正是衡祖沉睡征兆。沈念好不容易扶墙站稳,适时又有风声自背后传来,他回首一看,竟是一道符纸飞进洞来,这符纸直直撞入结界,便在它飞进的一瞬,那对悬空写就、发着幽光的楹联竟又出现了,符纸径自飞至联旁,联上金光好似涓涓流水,竟然顺着符纸的位置往下流去,不过多时,已在符上映出一个“道”字。

沈念见之,大为讶异,他借着这幽光又往结界外看去,只隐约觉着黑暗之中还有另一人的身形。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,他便猜到了这人是谁,沈念未多考虑,脑中只有一个念头:既然这符纸进得来,就一定出得去!

他动作快极,趁着那符纸还未有动,便立马扑身上前攥住此符。

相触之时,他手心顿觉一痛,随之而来的便是符纸上涌出的一股巨力,竟是硬生生将他拽出了结界。

刚脱困境,沈念还不及窃喜,便叫等在外头的那人堵了上来,二人离得近了,他也瞧见了这人的容貌,果如他先前猜测。

沈念忍着手心痛意,忙将手藏在背后,语气佯作不善:“军师接连来此,怎么也不肯进洞看望祖师?”

来人正是他当初自号灵蛇大王时的心腹爱将,也是衡祖座下弟子,那只灰毛兔精。

兔精语气甚急,接连拱手:“还望大王将符箓还我。”

“来此偷物,恐怕不妥罢。”沈念身无灵力,装不了几时,他小心防备着,赶在兔精动手前道,“我灵蛇大王不消你这小小符箓,只是我来此地也有要事,你若肯答我一问,我就将此物归还。”

兔精好似万分看重这张符纸,语气中带着哀求:“大王问来便是,我这符纸是救命用的,还请大王放小的一马。”

听他这般言道,沈念也不敢耽搁,连忙问道:“你们这门派之中,哪里有一处明镜?”

此言一出,兔精反是沉默了下来,他愣了片刻才道:“明镜?大王从何得知?”

这符箓愈来愈烫手,其上热度好似已钻进了沈念手心,他咬着牙强捱道:“你不是要救命,说来便是!”

兔精也是焦急,斟酌片刻便也答道:“山中无明镜,唯有水波平。大王要寻此‘镜’,去山顶一窥便知。只是……小的有一言叮嘱,此物乃我门中禁物,我不知其名,未见其形,只是曾听师……师父说过,此物‘只能进、不能出’。”

沈念听罢也没回话,只是点了点头,便将符箓还给了兔精,期间还好奇问道:“你这偷灵力的法子也是奇异,得来的符箓能用在何处?还有这玩意儿也真是烫手……”

听得“烫手”二字,兔精面色一变,赶忙将这符箓小心收起,又看向沈念道:“恐是这符箓效力有失,小的需得先走一步。”

沈念颔首,又道:“本还有话要问你,当下却也不是叙旧之时。还有,你我既然都已不在北坞山,你也无需再叫我大王,看你化作人形还这般恭敬,我心中实在别扭。”

兔精将符箓小心收好,闻言又拱手朝沈念作了个揖,便匆匆忙往山外走去,临到庙门时却是脚步一顿。他转头回看沈念,称呼依旧没变:“大王对我有收留之恩,故而临走再留一言。大王做事一向不计后果,昔日肯为一面之缘下山受难,今日又因只言片语孤身涉险。我一外人本不该多说,只是还请大王细想,您是从何处得来这明镜的消息,急着寻镜究竟是看破了所谓计谋,还是又成了他人囊中之物?巧合过多便是算计。小人言尽于此,还请三思。”

他一番话罢,便消失不见。沈念也跟着走出庙外,他叫兔精说了一遭,原先急切的探寻之意也减淡些许,然而若叫他留在原地甚么也不做,他也实不甘心。

“算计、算计……”沈念呢喃道,“我的命都在他手中,他还要算计我甚么呢?”

沈念阖上双目,待情绪稍缓后,他才隐隐觉出手上的灼烧痛意。他拧着眉,将掌心摊开一看,竟见其上赫然斜印着一个淡淡的金字——“道”。

沈念吓了一跳,将手合拢又张开,接连数次后,却见这字依旧在此,他微微一愣,旋即摒去杂念、轻启灵台,霎时便觉出空荡许久的灵台内多了几缕若隐若现的金光。他心中大喜,又掐指念了个法诀,果觉体内有灵力轻涌,只是他现今无有内丹,这灵力恐怕存续不了几时。

想到此处,沈念不再多虑,他绕步到了来时的山脚下,望着山顶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宇,口中轻念道:“我可不是为了他,左右也离不开此地,还不如去上头一探究竟。”

话虽如此,他心中也着实不甘,想到自己兜兜转转都是因其遇险,若到最后连孟涯的身份、意图也不清楚,自己岂不太过可怜!思及此,沈念又咬牙道:“桩桩件件都是亏了我去,要叫我弄清了缘由,必也要叫他卑躬屈膝、吃苦受累!”

他的狠话一向是说给自己听,说罢轻快了许多,他便急忙施法上山,唯恐晚了片刻,体内的灵力就要荡然无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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