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捷不像以往只回答她的疑问,还会根据她的问题给她布置课业。
赵子恒吓她:“如今有了师徒关系,夫子会多多给你布置课业。”
蔡芙小心翼翼捧着先生给自己的书和字帖,怡然自乐道:“我欣喜还来不及,怎么会怕?你怕了?”
赵子恒看着蔡芙因得到书与字帖就这么欣喜,心间涩然,不知自己答了什么,只看着姜芷川指点蔡芙如何用书,蔡芙乖巧点头。
下学回了家,蔡芙对阿姊们说起拜师之事,蔡平女对小女儿道:“已经是拜了师的学生,不要给你先生丢脸,读书须更仔细着。”
蔡绍颔首,“小女,你读书缺什么和你阿父说,多读书有好处。”蔡芙点头。
因小女儿自幼调皮跳脱,蔡芙进了学舍读书,他只觉得是给女儿挣了个读书名头与白日去处,并没有女儿做读书人的感觉。
直到今日旁观女儿拜师,他才恍然,原来自己女儿竟然成了少有的读书女子。
蔡莲浅笑嫣然,自家小妹与神都来的先生有了师徒之名,必定对家里是好事。
蔡荷对自己的幼妹拜了名师读书,只觉得有荣与焉,欣然吃饭。
晚饭后,全家人洗漱各回各室,蔡芙忽然想起一件事,来到了阿母阿父的内室。
双亲并未就寝,阿母在榻上斜倚着,阿父还在案前吃酒。
蔡芙坐到桌案另一边,向父亲问出自己的不解:“阿父,为何今日夫子对阿父态度变了?”
蔡平女听到女儿这话问她:“小女你怎么这么问?”
蔡芙对阿母答道:“姜先生曾经对阿父的态度与旁的族人一样,看似平易近人,但却是以神都公子的身份对农人说话。今日姜先生对阿父说话,好似真的想和阿父结交。不过也许是我想多了,毕竟阿父如今是他学生的父亲?”
蔡绍笑而不语,自顾自地吃肉喝酒。
蔡芙不甘心地看向母亲。
蔡平女笑小女儿:“你不是自诩聪明,你怎的如今才发现?”
蔡芙想起有许多人都是这般。
刚和父亲相识,佩服父亲的本事,得知父亲是赘婿便稍有冷到,悉知父亲曾是云州流民后神色常有敬仰。
“可是和阿父身世相关?”
蔡绍想到什么,先是大笑,笑停才道:“当年云州流乱,世家与庶民一般离乱,各家都有子弟走失,贵如平王亦有庶子不见踪影。这些年来有人寻回有人尸骨不见。许多聪明人都怀疑我是云州贵族世家出身。”
蔡平女想起往事,打趣道:“你阿父刚来蔡家坞,和乞丐没两样,族中姊妹挑剩下才给我。”
“阿平!”蔡绍作埋怨状看向妻子。
蔡芙好奇:“那阿父真是贵族世家出身?”
蔡平女慎重拉住女儿的手,“自然不是,他只是山中猎户出生,只是我和你阿父商量,但凡有人提及,都说他早已失忆,对曾经云州之事一切不知。皆是为了便宜行事,杜绝他人吃绝户之心。小女,此事不可告诉他人。”
蔡平女知晓小女儿聪慧机灵,此事若不正面告知她,若她自己去查反而弄巧成拙。
“嗯!阿母你放心,你告诉我的许多秘密我都没往外说过。”蔡芙觉得自己很会守住秘密。
“你们娘俩有什么秘密?”
房室里传出一阵笑声。
蔡芙拜师一事,白日里告诉了小弟们。
大马皱眉问道:“你我已经是季谈先生的学生,如今姜先生也在学堂为我们授课,你为何多此一举去拜姜先生为师?”
蔡芙浮夸摇头,“可见嘉生你平日在学舍不关心我,你没发现么?季谈先生从不指点我。我吃的是大锅饭,你们吃大锅饭又吃小锅菜,尤其是你,蔡嘉生!”
“也有你大马被说的时候!”二牛听到哈哈笑,笑完大马他又埋怨蔡芙,“阿芙,你最近要么顾家里要么躲学舍里,我和小驴都无聊死了。”
小驴点头,“你们都上学去了,下学也不和我玩了。”
听到小驴的话,蔡芙对他说:“你不是还在卖鸡子么?在前街卖虽没有去县里赚得多,却也有一笔收入。你多攒攒,攒钱去读书。”
小驴摇头拒绝:“你们不是没有教我认字,我就是学不来。而且我的钱都给我祖父看病了。”
二牛摸他的头,叹道:“可怜见的,你缺钱了问我们借。”
几人常常缺席游戏,却不缺席上学路上一起走。
几个孩子走在这条路上,不论去上学的不去上学,早分开的晚分开的,都迎着日光向前走去。
蔡芙每次进入学堂,都觉得这里不是蔡家坞,而是另一个天地。
她渐渐发觉,在与大马二牛小驴他们一起玩时,她是那个出主意的,做决定的;在与姜先生姜芷川赵子恒一起读书说话时,她是受教的那一个。
此时,蔡芙正在书房练字,赵子恒没有耐心地夺走毛笔,在纸上写给她看。他竖起眉毛问:“学会了么?”
蔡芙不语,拿过毛笔照着写了一遍。
赵子恒看到她写出的样子,重重叹气:“教了这么久都不会,我说了写字不要这么用力!”
蔡芙蹙眉,看着二人的笔迹,用毛笔在纸上试探用笔力道。
在旁边看书的姜芷川见了,走到蔡芙身后握住她的手带她感受用笔力度,他温声道:“你记住我带你写的力道。”
待姜芷川带蔡芙写了几遍后,蔡芙独自写了一次,她终于掌握用笔力道,转身笑道:“多谢你,芷川。”
“是阿芙你自己有悟性。再者,每种书法字风的用笔力度其实不同,只是先生教我们的字体力道不宜过重。”
蔡芙好奇问:“那么有力透纸背的书风么?”
赵子恒见这二人冷落自己,尤其是蔡芙,居然忘记今日都是他在教她,姜芷川只是刚刚来的,就忘记真正该感谢谁了。
他插话道:“你真是见识少,虽然如今书风以婉雅秀逸为主,但如今最富盛名的书法大家之二,林澈林溪兄妹就是以左手轻笔右手重笔冠绝天下。”
蔡芙并没在意赵子恒说她见识少,如今读书习字要紧,改日一并收拾。
她只注意到“兄妹”二字,问道:“林溪大家是女子么?”
“是,林溪大家是女子,她的小字比起她兄长写得更好。”姜芷川先是对她答话,后转头对赵子恒劝道,“子恒勿再出口伤人,人皆有见识不足之处。庄子曾言,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。”
蔡芙心下道,难怪只要认识这二人的,都会更亲近芷川。
赵子恒生得极美,嘴也极利,令人喜欢一回讨厌一回。
念头只是一瞬,她又问姜芷川:“林溪大家以女身出名,想必书法定是一流?”
姜芷川颔首,“在一些人眼中,林溪大家书法冠绝天下。”
赵子恒却嗤笑:“你以为她怎么出名的?她出身世家,又有擅书法的兄长提携传扬的书法。一般女子哪里会这么出名。阿芙以你的书法与出身,你是不要想当书法大家了。”
蔡芙终于忍不住说赵子恒一回,她逼近赵子恒,扯住他的衣袖,道:“真是受够你了,凡是女子,你都要说人家是出身好才能出名成事么?林溪大家的兄长也是家世好有个擅书法的亲妹,怎么不是他靠家世靠亲妹才名扬天下呢?”
赵子恒正想反驳,姜芷川来了一句:“确实有不少人私下以为林溪大家书法高于其兄长。”
蔡芙接受了姜芷川及时的助威,掐住赵子恒的下巴,阻止他说话,“教我又要责骂我,吃你的驴肝肺去!”
说完蔡芙拉着姜芷川往外跑,笑道:“我们快走,他没来得及回嘴一定更加憋气!”
姜芷川眉眼生笑,与蔡芙小跑出门。
赵子恒呆立片刻,往外追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