鸢五原本想证明给他们，两人的付出没有白费，他拿到了学术圈顶尖团队的科研项目，想让他们觉得至少培养出来点东西，因为这个孩子受的苦也是有意义的。但很可惜项目中断了。

现在想来，鸢五对父母曾给出的照顾和包容充满感激。即使有不快乐的事，他没有资格再要更多了。

他离开厨房，去浴室打理了一下自己。出门看见凌唤坐在茶几前支着电脑，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鹅黄色毯子，一只手撑住桌面托腮。

耳朵上夹着耳麦，红光一闪一闪。鸢五轻声路过，忽然被叫住：

“要回房间？”

“你盯着我的毯子看，还以为会过来蹭呢。”

他脚步一停。凌唤看着屏幕，一边敲字一边悠悠地说：

“我现在看剧，要躲起来看的那种。”

“一起吗？”

他听见鸢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。其实是因为要分神压制怪物，触手听说有“躲起来看的剧”，立刻弹出来，搅得血液有点躁动。

“你都这么说了，我还好意思过去吗。我不抢你的毯子。”鸢五咽了咽喉咙，冷淡地说：“不打扰了。”

其实他知道凌唤没在看片，大概是在审阅之前电话里提到的视频，本质是周末加班，鸢五真心不想添乱。

“但你也想坐在这里吧，走得那么慢，”凌唤看着他，笑意伶俐的目光柔软下来：

“你怎么会打扰我。想要的东西就争取啊，过来吧。”

鸢五的确很喜欢那张毯子，绒很厚，可以盖住触手。搭在身上就算离凌唤近一点也不会暴露。两人没怎么并肩近坐过，鸢五第一次见他没穿工作装靠在沙发上，感觉像看到一只狼露出柔软的腹部。

凌唤的笔电超过16英寸，高性能4k分辨率设计师专用本，厚重得像铁甲盾牌，用更为粗重的支架撑在桌面。

“你看的是什么视频？”鸢五问。

“普通奇幻剧，sadly.”凌唤如实回答：“不过制片公司还未发售。对方委托我们给一部电影建模，现在想和这部新剧联动，让我们先看看剧集视觉效果。”

因为是未公开内容，制片方建了一个加密播放网站，团队人员统一看完就会锁死，避免资源外泄。凌唤刚刚收到了链接和账号，和同事一起登录了网站。

一开始剧情十分日常。主角是一个十多岁女孩子，大病初愈在家休养，每天复健、上网、偷偷阅读一个叫“时空错乱与危险救世主”的秘密论坛。有天她尝试溜出门到院子里摘花，笨手笨脚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，被惊慌的父母抱回来。好在当天家庭医生例行前来，小女孩把偷摘的花别在头上，笑容可掬地问自己看起来如何。

医生久久地注视着她，笑出来：“你看上去……躁动得令人心惊。”

他给女孩子处理了伤，开好病愈后需要坚持服用的药，礼貌道别。

躁动得令人心惊。

鸢五轻微蹙眉。从外语原声听来，这句话直译应该是：“你真是异乎寻常地活泼”。“活泼”一次也能译作“躁动”，“异乎寻常”或有“心惊”的释义，但鸢五不明白为什么选这个措辞。

他注意到，剧集字幕考究，有舞台剧对话一样的张力。

医生来过的那天晚上，小女孩按照惯例睡前吃药。她妈妈平日把药剂溶在牛奶里，但这次犹豫片刻，猛地合上药瓶，反手扔进垃圾桶。

她把纯牛奶端给小女孩，笑着说：“瞧瞧你玫瑰一样的小脸。或许明天就能恢复如初了。”

小女孩开心地很快睡过去。夜深，她的周围发生了异动。地上撕开了一条裂缝，缝隙里黑水漫开，有什么长条形的巨物赫然伸出，横空甩过，击碎了房间顶端的吊灯。

“！”鸢五睁大了眼睛，冷汗涔涔的手几乎按进了肚子里。但他定了定神看清，屏幕上的物体是一棵变异的藤条，上面密密麻麻挤满叶片，像一条放大百倍的毛茸茸绿色狗尾。

这是来自异世界的怪物。原来女孩子有打开时空之门的能力，正遇到她所在的国家发生天灾，当|局利用她的能力找到一个安宁宜居的新空间。然而女孩子的力量不稳定，时常撕裂时空引入异空间怪物。科学家于是将其软禁起来清空记忆，通过药物抑制行动，把她变成一个难以自理的病人。

秘密论坛的内容是真的，女孩子就是那个救世主。

鸢五愣了愣，明白过来医生那句台词的含义。他被女孩子溜出门的举动吓坏了，或许认为药效减弱，当天就开出了更猛的抑制剂。女孩的妈妈出于心痛，私下断药，这才引发了后续空间泄露。如果将台词换成“你真是异乎寻常地活泼”，回收伏笔时力道会减弱不止一分吧。

所以，译者对剧情逻辑是熟稔于心的。鸢五在翻译时却没想到要提前浏览剧情。

他抬头瞟了身旁一眼，心想邀他看剧的人是不是有意寓教于乐。

凌唤很认真地看着屏幕，视线聚焦在入侵的变异藤条上。这个物体是全CGI特效制作，凌唤需要抓取它的风格，在同系列电影中复刻修改。藤条映在他眼睛里，像被包容其中，静静地、专注地浸没在一片温柔琥珀色。鸢五顿了顿，没忍住地忽然问道：

“你喜欢怪物吗？……这种长条形的，可以……在空中扭动。”

凌唤抬起目光。

他的神情很平静，没有对突然的提问感到奇怪，这种从容令鸢五一瞬间产生了幻想。凌唤淡淡地说：

“不喜欢。”

他眼露索然，那种有时会出现在他明媚脸庞上的倦怠。

“也遇到过这种建模，好像就是，天生地没有兴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