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又如何呢?”面对连珠炮一般的指控,颜挈连心跳都没变化。她甚至预料到蒋明一吐为快之后会掉眼泪,然后迅速伸手擦去,以掩饰脆弱的尴尬。
哭包。
“警司……会立案调查这件事情……你的账户流水……你的行踪……你逃不掉的……”蒋明说话都抽抽噎噎的,颜挈若无其事的冷静给了她偌大心理压力。
她按着腰间配枪的动作已然暴露了内心的恐惧,她发现纵使自己手中掌握着真理,仍然无法摆脱这个女人带给她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支配感。她的理智明白自己这次占了上风,但她的生理反应在本能地哭泣,本能地发抖。
晦暗的月光下,她的表现如此没骨气。颜挈慢慢靠近她的时候,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。她有种错觉,面前这个女人似乎在享受自己的懦弱。相比起嘲讽,享受这个词更贴合她恶趣味的表情。
“大功一件,蒋警官。”颜挈讥诮着她,像在故意逗弄一个儿童,“去吧,现在就报个通讯告诉你们司长——你手里有个危险的通缉犯。”
蒋明没有动。她所期待的反抗没有如约而至,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任她去揭穿真相。
“愣着干嘛?”颜挈的挑衅像怂恿一样,隔岸观火,事不关己,“推断得有理有据,值得表扬。现在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跟你的领导再复述一遍,放心,我不会跑的。”
“我不……”不对。直觉告诉她不能这么做。这个女人有蹊跷,她敢这么说,一定留了一手蒋明不知道的底牌。
但博弈之中,落子无悔。蒋明在进退维谷时慌乱,一边是她死撑着不敢打的通讯,另一边,是看乐子看得不亦乐乎的颜挈。
“白痴。”
颜挈最终还是放过了她。骂了一句,转身丢下蒋明,走上办案大楼门口的台阶。她没时间陪一个小孩在大半夜哭哭啼啼的。
“颜挈!”蒋明却回过神,慌乱地叫住她。
颜挈没有回头。
“你的后台很硬吗!你怎么敢这么说话!你是警司都动不了的人吗?”蒋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赤裸裸地就问出了这些问题。脱口而出的一瞬间,她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幼稚和狗急跳墙。
她低着头控制不住地哭起来,比任何一次栽在颜挈手里都感到挫败。
自己就像在攀一座深入云层的高峰,她不知道这座山峰具体有多高,所有的猜测和努力都像砸在水中的石头,没有回应。越往上越陡峭,越让人感到窒息。
当她稍稍平复,肩膀颤抖地也不再那么剧烈,抹干眼泪,忽然发现颜挈就站在面前,等她。
蒋明爱哭。也许不是天生爱哭,但总是在颜挈波澜不惊、微微厌烦的情绪面前哭。精神的崩溃比肉|体的献祭更容易取悦照相馆老板,那是种只需付出微小努力就能取得卓越成就的满足感。
蒋明这种二愣子,更容易把情绪价值给足。
“我怎么可能是警司都动不了的人呢?亲爱的,”颜挈没笑,她少有这么严肃却不显烦躁的时候,“你不会以为,整个司局就你一人怀疑我是通缉犯吧。”
良久的沉默。蒋明猜不透颜挈这番话的意思。
“司局在袒护你?”
“袒护我?司局为什么要袒护我。”颜挈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,“我只是个照相馆老板,背后能有什么顶天立地的靠山?”
蒋明再一次沉默。有些事,凭她的阅历想不太明白。
“司局手里没证据。你的领导——手里没证据。”
警司一直在暗中跟踪和调查颜挈,反侦察能力如此强悍的盲点旧部,怎么可能不知道?
相比起那一袋幼稚的窃听器,司局显然有更高的权限、更广的门路、更硬的手段。从日常的监视监听、跟踪查账、信息比对,到制定一整套完备应急措施对付颜挈,司局已经无所不用其极。
不过看来,至今他们仍是一无所获。盲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,正如传闻中那样,一个秩序井然的组织,内部运转机制甚至比某些当局更加精湛严密。
“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,蒋警官,你的顶头上司似乎默许了所有人视而不见。现在动手风险太大,如果误伤所谓良民,他们的乌纱帽,可是非常难保的。”颜挈解释得慢条斯理,她周遭的月光似乎都随着词汇变得阴冷,逼着蒋明一点一点想明白,“你的上司似乎有更聪明的打算。给我一点信任、给我一点信息、给我一点自由,用合作和尊敬让我放下防备,用礼物和正义使我自我攻略。他们有的是耐心,等我自己露出马脚。此时顺便压榨一下我的才华,还能保证效益最大化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除了不需要成本的殷勤,他们还给了我一个不需要成本的女人。”冰冷的指尖滑过蒋明脸颊,养尊处优的、没尝过真正苦楚的女大学生,此时还在时不时抽抽噎噎。颜挈顺手抹掉了她脸上的泪痕,“一颗棋子、一枚鱼饵、一条拴住狼的锁链。我想他们听到你打草惊蛇的消息必定不会乐意,这样看来,目前还是乖一些的为好。”
司局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,循循善诱比死磕证据有效的多。蒋明功利心太重,大局观不足,过于年轻,没栽过跟头。没有人愿意教她这些。
没有人教,只能颜挈来教。
“应该庆幸我是个脾气比较好的目标,换做别人,你早就活不见人、死不见尸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