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年后。
七洛,夏至。
市井喧阗,商铺栉比,人潮如织,太平欢声,此等盛景,仿佛已持续百年之久,而妖王现世,不过是场虚幻的梦魇。
茶楼酒肆内,每日都有说书人坐于台上,绘声绘色地讲着鹤家少主以命镇妖的故事,虽说故事内容和实际发展有很大出入,但这并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这两个人都活着。
菏酝楼,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酒楼,背后的东家,是瑞雪和青竹。
正是吃饭的时辰,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走了进来,一黑一白,气质非凡,好不显眼。
“掌柜,楼上可还有客房?”黑衣男子启唇轻言,声线似玉磬轻击,温润清和,在略显嘈杂的厅堂中清晰可闻。
“还有还有,二位一起?”掌柜搓着手掌,满脸堆笑。
这两个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,他可得好生招待着。
“当然一起啊,不然还分开住?”白衣男子抢话道,又趁黑衣男子不注意,将他腰间的玉柄黑扇抽走了。
“不不不,我没有那个意思。”掌柜连连摆手。
黑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,拿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:“掌柜,请给我们找一个安静点的客房。”
“好好好,您二位请跟我来,请跟我来。”掌柜忙把银子扫进袖中。
转身瞬间,黑衣男子两指一并,在白衣男子的脖颈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,后者丝毫不恼,笑吟吟地跟在黑衣男子身后上楼去了。
“二位客官吃点什么?”
“一碟……”
“我饿死啦——你们这儿都有什么招牌?通通上一遍!”
“这……”掌柜也是个聪明人,还在等待着黑衣男子的意见。
黑衣男子宠溺笑笑:“嗯,就按他说的上吧。”
“好嘞好嘞!”掌柜点头如捣蒜,乐得都拿不稳笔了。
“还有酒,来壶冷酒!”白衣男子敲着桌子,一脚还踩在凳子上,活像只饿惨了的饕餮。
掌柜刚想记上,就听黑衣男子咳嗽了一声。
“我不是说过,冷酒伤身吗?”
掌柜只觉背后一寒,立如木桩,唯独眼珠子转了一圈,看向那白衣男子。
突然,白衣男子朗声大笑,宛如云霄中飞游的仙鹤,自由纯然。
“人人都说,成家之后方受管束之困,我倒是提前享受了。也罢也罢,那就来壶梅子酒,我们两个慢慢喝。”
“好嘞,您二位请稍等,马上上菜。”
掌柜走后,二人终于将斗笠摘下。
流云般的白发柔柔散落,云衔眯着眼睛,用灵绝挑起鹤也的下巴。
“鹤也,你也太贴心了。”
鹤也微微垂眼,灵绝骤然生霜,吓得云衔立刻松手。
“是吗?”鹤也接过灵绝,反手一甩,轻轻扇起了风,“等你有了家室,再说这话也不迟。”
云衔嘴角弯起,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。
“啊呀,怎么回事?鹤也,这菜还没上呢,我怎么就闻到一股子醋味?难不成是某人吃醋了?”
鹤也扇风的手停下了,看向云衔的目光十分淡然:“是不是全天下的人,都该喜欢你云衔?”
“我要他们喜欢做什么?”云衔仰头,闭眼一笑,“我有你不就够了?”
鹤也刚欲开口,便听云衔接着说道:“鹤也,你变了。”
鹤也瞬间心跳加速,慢慢将那口气呼出:“你说明白。”
云衔抬手,捶了两下心口:“变得更让我离你不开。”
适时,微风悠悠而至,带着被阳光晒过的叶子那特有的清香,撩拨着鹤也,他的双目中,毫不掩饰地泛起波澜,万千情愫层层漾出。
“因为你见过我的真心,也抓住了我的把柄。”云衔伸手,勾住鹤也双指,“可我也见过你的真心了,所以,鹤也,你这辈子都别想逃离我。”
鹤也将那只手勾近、勾紧,柔柔一笑:“死也逃不掉?”
“对,做鬼也要缠着你,说到做到。”云衔说着说着就放纵起来,“你若是敢接受别人的心意,即便是在行枕畔欢情之事,我也会在旁边一直盯着你。”
鹤也的脸霎时粉如熟桃,欲抽回手,却被云衔死死按住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大白天说这种话,也不害臊?”
云衔轻笑,起身走到鹤也身后,拉起他的手,送至唇边:“白天说不得,晚上就可以了?”
“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鹤也侧过头。
“我知道。鹤也,我知道。”
鹤也脑袋发晕,猫叫般回了句“嗯”。
云衔听得心都化了,他蹭着鹤也的后颈,声线软得像面条:“鹤也,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,你还是这么爱害羞呀?”
“不要闹了,云衔。”鹤也左手不受控制地攥了一下。
云衔的目光在鹤也发红的耳垂上流连,答应的同时松开了手,绕到鹤也面前,单膝跪下。
“鹤也,我喜欢你管着我,以后我喝冷酒前都跟你请示,如何?”
鹤也以手遮脸,片刻后,又放下。
“要喝的话,我陪你。”
四目相对,两心相知。
五年的别离无音,一年的生死共赴,七年的魂骨塑身,这一切似乎不在计划之中,却也不在计划之外。
倘若已经把生命都交与对方,那是不是就可以这样说:
我和你,没有分别。
梦间执火,人间值得。
“客官久等,这就是本店的招牌……”
掌柜推门而入,下一秒就被符箓定在身上,整个人站着晕了过去。
“呼……”云衔擦去额上冷汗,抬头对着鹤也讨表扬,“鹤也,我反应快不快?”
鹤也脸上的红晕褪去大半:“快。”
云衔优哉游哉地走过去,给自己倒了杯酒,一饮而光,畅快道:“爽!”
“别为难掌柜了。”鹤也把斗笠丢给云衔,自己也戴上了。
“是是是。”云衔端着菜坐了回去,轻轻一招手,符箓轻巧地飞回他的袖中。
掌柜猛然惊醒,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。
“掌柜,菜已经上齐了,要不要留下来陪我们喝一杯?”云衔冲掌柜举起酒杯。
“不不不,不打扰二位客官享用了,我这就走,这就走。”
掌柜赔了个笑脸,火速离开房间,边走还边嘀咕,自己刚刚好像是睡了一觉,还睡得怪舒坦的。
云衔在屋内笑得停不下来,睫毛抖动间,数只金蝶飞舞。
鹤也喜欢这双金眸。
一绿一金最相配了。
“有瑞雪把关,这家酒楼的饭菜一定很合胃口。”鹤也小饮一口,润了下嗓子。
“是啊,看着就香。”云衔拿起筷子,眼含追忆之色,“说起来,也是好久都没吃过瑞雪做的饭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