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嘶……”
柳嘉之感觉自己的身上挂上了十斤冰棱,吃痛醒来。
她试图动自己的胳膊,发现竟轻得稍稍使力,就会给自己晃脱臼。
“好冷。”
柳嘉之下意识想裹紧被子——那是前些天父母去泰国旅游花2万块钱给她买的黄金蚕丝被。
说是要给她留着当嫁妆。但她一向遵循“把每日当作人生最后一天来活”的原则,美滋滋拆开早用早享受了。
谁料当她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触摸到的,竟是粗粝碎布。
她猛地清醒,将双手放至眼前,尽收眼底的是关节因冻僵而呈现出诡异青紫色,和掌心细密的血痕。
不明感到一阵晕眩,努力回想睡前是什么情景。
模糊想起,她的公司这几天对接了一个大甲方,连续半个月盯账户盯到了凌晨五点。
昨天是给账户放量的最后一天,随之而来的是,她失眠了。
于是取了一瓶威士忌,想要微醺助助眠,顺便庆祝一下这几天破了三百万消耗。
烈酒滑入喉间,不过片刻,她的心脏便开始不受控地震颤,眼前的水晶吊灯晕成朦胧的光斑,她跌进床铺,在醉意与眩晕中闭上了眼。
再次醒来,便到了这。
这个角落里有老妪在咳嗽,满地横陈流民的地方。
*
柳嘉之扶着歪斜的廊柱起身,冻得发麻的膝盖发出细碎的脆响。
目光扫过满地蜷缩的流民,最终落在西北角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。
她小心翼翼挪过去,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才挤出声音。
“小妹妹。”
沙哑的嗓音惊得小姑娘抬起头,那双澄澈的丹凤眼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。
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些:“敢问,如今是何年月?”
“听前儿路过的官差说,已是腊月廿三了……”
“官差……那年号呢?”
“庆历三年……”
小姑娘话音未落,庙外传来犬吠,流民们如惊弓之鸟般瑟缩。
柳嘉之僵在原地,太阳穴突突跳动。
她深知,不出意外的话,便是出意外了。
她穿越了,庆历三年。
她学过“庆历四年春,滕子京谪守巴陵郡……”
宋仁宗,赵祯。
*
还不及细想她如今的落魄处境,远处传来阵阵梆子声。
庙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骚动,几个流民跌跌撞撞爬起来。
“施粥了!府衙施粥的时辰到了!”
柳嘉之裹紧身上碎布,随着流民队伍往施粥棚挪动。
腊月二十四的街道覆着薄冰,她冻僵的脚趾在草鞋里磨出了血,却浑然不觉。
转过巷口时,雕梁画栋的酒楼突然撞入眼帘。
朱漆门楣下悬着八盏宫灯,鎏金匾上大气磅礴地刻着三个字【州江楼】。
人们穿梭往来,二楼雅间飘出琵琶声,混着酒香、胭脂香顺着风漫过来。
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,冻僵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破洞。
望着伙计托盘里油亮的糖糕,感官突然闪回。
她仿佛又站在现代繁华的商圈,商场里流窜着烘焙店的面包香氛,自动扶梯载着衣着光鲜的人群往来如织。
手机支付“滴”的一声脆响,就能换来热气腾腾的一顿烤鱼,还是蒜香的。
“快走!晚了粥就没了。”
身后流民的推搡,让柳嘉之踉跄几步。
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如今不过是,等着领一碗官府稀粥的宋代流民。
此刻,她只能隔着风雪凝望那些美味的幻梦。
她最后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州江楼,深一脚浅一脚地融进灰暗的人流。
青羊宫的飞檐在远处若隐若现,空气中渐渐飘来粮食的香气。
益州府衙的衙役们正将冒着热气的米粥一勺勺舀进陶碗,队伍已经排得老长。
木勺撞击陶锅的声响,混着饥饿流民的抽噎。
她眯起眼,眼前的光景模糊成了,公司楼下那间永远热气腾腾的24h便利店。半月前,玻璃门上正贴着“腊八粥第二份半价”的海报。
*
攥着豁口的陶碗,柳嘉之看着衙役将半勺清汤寡水的米粥倒进碗中,几粒糙米沉在碗底,倒映着她青灰的面容。
凹陷的脸颊,干裂的嘴唇渗着暗红血痂,小巧的鼻尖通红发肿。
那双圆润的杏眼,在凌乱的碎发下布满血丝。
这是一张,全然陌生的脸。
既没有她记忆里自己圆润的下颌线,也没有曾经纹着精致眉形的痕迹。
唯有青涩轮廓提醒着柳嘉之,这具躯体尚在盛放的年纪。
她颤抖着指尖想去触碰,倒影却随着腕间晃动碎成涟漪。
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,柳嘉之忽然意识到,自己不仅穿越到陌生的时空,更困在了陌生的皮囊里。
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,一月白衣衫男子正立在酒楼雅间之上。
*
晏井承目光扫过这群街边冻得瑟瑟发抖的流民时,眉峰微微蹙起。
他目光被楼下的流民群吸引,最终定格在柳嘉之身上。
那小女子与旁人不同,虽同样衣衫褴褛、面容憔悴,腰板却出奇挺直。
当其他流民或低头慢行,或着急前往,唯有她驻足凝望酒楼。
她的眼中闪过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,像是回忆,又像是迷茫。
于是,他心生恻隐。
忽听得街道尽头传来骚动,几辆载满粮袋的马车碾着积雪疾驰而来,车辕上的朱漆纹章隐约可见“州江”二字。
“从今日起,州江楼每日辰时、申时施粥,管饱。”小厮的声音字字清晰,“另备姜汤驱寒,老弱妇孺可优先。”
衙役们面面相觑,手中木勺悬在半空忘了动作。
人群顿时沸腾起来,柳嘉之连着手里的陶碗,被推搡着退到街边。
身形趔趄不稳的她,失手将残粥泼洒在补丁的裙摆上。
“当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