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腕被力道适中地握住,柳嘉之抬头,正对上一双深潭般的眸子。
晏井承墨色大氅下摆沾着雪沫,腰间银线绣着和刚才车辕上一模一样的云纹暗章。
“姑娘的衣裳湿了。”
他解下披风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肩头。
*
柳嘉之几乎停住了呼吸,眼前这个男人,鼻梁高挺,发间的青丝被玉簪束起,在雪中随风飘动。
活脱脱是从古言小说里走出来的谪仙。
“街角的州江楼刚备下了新灶,姑娘不如随我去喝碗热面?”
晏井承朝身后小厮递了个眼色,后者立即会意,将柳嘉之破碎的陶碗收走。
柳嘉之大脑“嗡”地炸开,只看得到对方说话时若隐若现的喉结。
她似溺水后抓住浮木的人般,怔怔点头答应。
柳嘉之被引至州江楼门前。
晏井承抬手示意:“姑娘请。”
柳嘉之目光扫过堂中衣着体面的食客,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灰黑的粗衣。
“就…就在外面吧。”她后退半步,指了指楼外的实木桌椅。
晏井承含笑应了,二人便在临街的桌前落座。
随即,小厮便摆上了青瓷碗,
只见碗里的汤底呈茶色,葱绿与蛋黄之间卧着素白面条。
腹中突然传来的咕噜声,让她耳尖发烫。这才惊觉自穿越以来,五感基本上是处于紧张状态。
直到此刻嗅到这碗阳春面的香气,知觉才骤然苏醒,又冷又痛又饿。
“小心烫。”
在晏井承提醒下,她小心夹起一筷子缠满汤汁的面条,轻吹热气送入嘴里。
鲜美的滋味在口中散开,唇角不自觉上扬,绯红从脸颊漫到耳尖。
原来这就是宋代的阳春面,比她平常深夜加班吃的各种速食鲜上百倍。
汤匙与碗碰出清脆声响,温热的面汤顺着滑入她的喉间,冻僵的四肢渐渐有了暖意。
也不知是她饿极了,还是古人饭量小,所以碗小。一口接着一口,不觉间一碗已见底。
正愁怎么厚着脸皮再要一碗。
“再多来几碗。”温润的嗓音再次对着身后小厮响起。
柳嘉之脸腾地烧了起来,“多谢公子。”
转眼间,桌上又多了三碗不同面码的面。分别是雪菜虾仁、鸡丝豆芽和肉酱。
“这也太多了……”
柳嘉之咧着的嘴,话虽这样说,手上却不受控地使上筷子。
*
她吃得投入,没注意到桌边已聚起不少行人。少女面前仿佛不是一碗普通的面,而是人间至味。
看得路过百姓喉结滚动,往来商贾驻足观望。
“这面,当真有这般好吃?”有人喃喃道。话音未落,已有食客抬脚迈进酒楼,紧接着是第二人、第三人。
掌柜见势,立刻招呼伙计添柴加灶,跑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“阳春面三碗——”
“鸡丝面加急——”
“姑娘吃得这般开怀,倒像是州江楼的活招牌。”晏井承目光含笑。
“不瞒姑娘,方才你在街上驻足凝望州江楼时,我便注意到了姑娘。姑娘的腰板挺直,似是第一天做流民,想必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。”
说罢他抬手示意,身旁小厮即刻捧来锦盒,他掀开盒盖,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银锭。
“若姑娘不愿继续在这冰天雪地讨生活,这些银钱便拿去。置宅子、盘店铺,总能谋条生路。”
晏井承微微颌首,礼数周全,“就当是姑娘为州江楼引来满座食客的谢礼。他日若有所成,唯望姑娘能再来这楼中,让我讨杯喜酒。”
*
柳嘉之囫囵咽下嘴里的面,目光在银锭与晏井承身上来回打转。
她对这里的任何事物都是陌生的,就算是有钱,也未必能单打独斗。
不如寻棵大树乘凉,凭借现代的营销运营能力,给眼前这位老板打工,才是眼下的上上策。
“这世道艰难,纵然有钱,小女子也未必能护得住。”柳嘉之挺直脊背,将锦盒轻轻推回。
“今日酒楼生意那么好,不过是我以这流民身份吃得酣畅淋漓,是偶然趣事。”
“我小时候去过很多地方,见过不少新奇门道。不知公子与这州江楼是什么关系,但是如果公子信我,咱俩合作,我一定能帮公子挣更多的钱。”
晏井承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这般反应,忽地轻笑一声:
“我确实是这州江楼的东家,我不过方才见姑娘气质不俗,不像寻常流民,一时不忍多管了这桩闲事。”
“州江楼的运行自有一套规矩,无需姑娘挂心。姑娘还是收下银子,另谋出路吧。”
柳嘉之张了张嘴,比反驳的话更快涌上喉间的,是刚进肚子里的面。她生生忍下,顿感天旋地转。
是了,这古人的饭量可能真是挺小的。
突然吃了许多,加之情绪起伏和害怕。这具瘦弱的身体,一时间定是经受不住的。
现在她只想回到那床被自己嫌弃买贵了的黄金蚕丝被里,好好睡一觉。
“姑娘……”
模糊的惊呼声里,她栽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。
晏井承将人打横抱起,才惊觉隔着粗布衣衫下的脊骨,如此冰冷硌人。
方才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全然不见,只剩下蜷缩在他臂弯里的小小一团。
“备车,回府。”
高热之下,柳嘉之忽而攥紧他的衣袖,喃喃呓语着:
“这次的转化没达标。”
“年货节的方案我已经做好了。”
“等我加完这几天班,我一定陪你去看音乐节。”
晏井承垂眸看着她泛红的脸颊,“说的什么胡话。”
“我给你画饼,你怎么不吃呢。”
“我真的会努力打工,让你的酒楼生意变好的。”
这两句晏井承方听懂了一半,好像还有他的事呢。
“我要回家。”
柳嘉之的声音越来越小,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,浸湿了墨色大氅。
晏井承喉结滚动,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。
“快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