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
他们当时在兴头上,已经订好了第二天的酒店。结果一大早戴稍又被陈缅抓去谈工作上的事情,直到下午才得以出发。
“不然别去了,”戴稍有点内疚,“耽误你的事就不好了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宜寒照说,“前一阵才忙完,正好这两天不用去排练。”
上海到苏州,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。宜寒照把音响摁开,戴稍坐他旁边听着歌摇摇晃晃的。
“寒照,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类型的音乐。”戴稍说,宜寒照车上放的都是些电子、后摇,还有平克弗洛伊德。
“你以为呢?”宜寒照说。
“我以为你都听些古典音乐,或者戏曲什么的。”戴稍说。
“你这印象给人定得够死的。”宜寒照笑了,“我们一家都是这个行业的。我爸在车上只喜欢听相声。小时候觉得他说话特别好玩,原来都是跟相声偷师的。我妈妈是市剧团的乐师,拉二胡。她也从来不爱在车里听相关的,最喜欢王菲。纯音乐的话,还喜欢马友友。”
这还是宜寒照头一次跟他具体说到家里的事。戴稍挺开心:“原来你爸爸这么有意思,你们家平时气氛是不是很好?”
“确实挺好的。”宜寒照说,“我妈妈说,就是因为这样,年轻时候才被他油嘴滑舌骗了。他经常说最烦看见我一天闷闷不乐的。”
他的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。因为他爸爸说这话的语境一般都是,一天闷闷不乐的,难怪找不着媳妇儿。
戴稍想,其实宜寒照也没有闷闷不乐啊。他多数时候都从容平展,常常微笑,眉头都不大皱。虽然这样,却不会给人缺乏表情的印象,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很有神韵。
“我爸以前是北方那边昆剧团的演员,有一次来我们市里巡演,才认识的我妈。”宜寒照笑了笑,接着说下去,“我妈妈是无锡人,做菜特别甜。他其实吃不惯,但是当面总是说好吃得不得了。背地里才会跟我抱怨。”
“真好。”戴稍感叹。他想起来什么,怕让宜寒照想到自己的家庭里其实没有父亲这个角色,赶紧又说,“你妈妈性格是不是很沉稳、温柔的?阿比跟我吵架总是说我像席琳,她说男孩就是会像妈妈。”
“好像是这样。”宜寒照说。
后半程,他们渐渐就不再说话。这会还是初春,傍晚来得很早。他们出发又晚,还在路上的时候,太阳就有要西沉的迹象。公路上的天空总是开阔,不像城市。落日被云霞掩住,只透出黯淡的红光,但是天空却是蓝紫色的。
宜寒照的长相是纯东方式的,鼻梁挺直,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很薄,眉骨的侧面透出一两丝血管的颜色。他的侧脸在那片黯淡的红光里显得忧郁。好像也在为什么事情发愁。
“怎么了,寒照?”戴稍问,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轻柔。
“没有,”宜寒照回过神来。“在想工作上的事情。”
“噢。”戴稍说。他好像有一点失望。
他们把车停在酒店,天还没全黑。宜寒照说,快走,那边巷子里有家蟹壳黄烧饼,再迟要收摊了。
他们到的时候,正卖到还剩两个。老板说哎呀,留学生吧。这两个糊了一点,不要钱,拿去吃。
宜寒照笑着看戴稍,他用苏州话跟老板讲了两句。
戴稍问他讲的什么。
“我夸他人好,”宜寒照说,“问他留学生怎么这么方便,我怎么没有吃过免费的烧饼。”
戴稍听了有点脸红,他确实算是脸嫩,除了戴了只耳钉,身上也没有其他装饰,打扮清爽的时候蛮像学生。
“他说什么?”
“他说你今天不是就沾到光了吗。”
两个人站在路边吃了烧饼。宜寒照说:“现下青团还没有上市。上海也吃得到。不过我总觉得还是苏州老店的青团豆沙味道好些。”
这里已经离一条蛮著名的老街很近,戴稍跟着他默默往前面走。这条街古时就有,这时路两边挂的灯笼都亮起来,虽然里头也只是放的电灯,这么慢慢地走一走,还是能感到一种悠远的古老氛围。沿街虽然也算热闹,可是心里却静静的,很祥和。那层热闹只是在外面,并不妨碍什么。
“我确实被冬天困住太久。”戴稍想,有点好笑地自言自语。
宜寒照看着他。他才解释:“不知道为什么,到现在才有一种在中国生活的感觉。其实去年三月我就希望能找到这种感觉,但是……”
他总不能说,但我遇见了你。
“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文化。”宜寒照说,“你多数在上海,氛围是比较现代一点。但上海很多地方也很有市井味道的。如果在华北、两广,东北,中原,西南,就又都不一样。”
他一面走,一面给他讲那些地方,多数是他去当地巡演时候遇见的人和事情。
“你妈妈是哪里人?”宜寒照问。
“南京?”戴稍想了想,“她说过她小时候住的地方,道路两边有很多很老的梧桐树。但是具体我就不清楚了。我问过她,她还没有回复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