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松又搬来一扇屏风,摆在西侧雍榻前,加之东侧床榻前的一扇,将一间屋子隔出三个区域。
绫儿绢儿不得内情,看着同房分床的姑爷小姐,焦急万分询问着因由。
厉云行好人做到底,贴心地替念念解释:“是本少爷新婚之夜失了分寸吃罪娘子,这番是被罚的,待表现好些便能回主榻睡了。”
诚恳非常,一副人畜无害的委屈模样。
两个想法单纯的丫鬟成功被带入深沟,面上一臊,再不敢多嘴。
厉云行为了践行他“表现好”之言,特意吩咐人摆了冰鉴在屋内,上面镇着时兴瓜果和梅子汁,既纳凉又解渴。
不仅如此,两日里都顶着暑热出门,不重样地往回带糕点茶饮,第一日是荷花酥、绿豆冻糕、莲心茶,第二日是芙蓉甘露糕、龙井茶酥、甜碗子和冰镇米酒。
还有糖人和一系列小玩意儿。
又教人移了几盆品种不同的莲花摆置窗台上,念念安坐室内便将夏日风情领略完全。
一番折腾可把绫儿绢儿感动坏了,觉得姑爷无比贴心。
念念心如明镜,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,拿的还是用烂的招数。对此嗤之以鼻:“谁知道这一套在多少姑娘身上使过。”
不屑归不屑,左右美食是无辜的,念念舀一勺冰镇米酒含进口中,灭了喉咙上的火焰,冰凉之意霎时钻遍全身,倍觉神清气爽。
暑热被驱散,脑子便清醒许多,念念先前以为自己最大的价值是位极人臣的父亲,但厉云行借兵救祖父一事给她提了醒,父亲不止她一个儿女,虽说疼爱更甚,但要攀太师府的关系不至于吊在她这一棵树上。
祖父便不同了,因着与外祖是踩一个泥巴坑长大的关系,母亲是他看着长大又亲自选定的儿媳,对这个正经嫡出的孙女,宠爱亦是独一份的。
所以她背后最招人惦记的实是内相埋在暗处的人脉!
揣摩至此,亦估摸出三分太子示好的用意——与厉云行相似,要从她身上套祖父的底儿。
可他们凭什么认定自己知道呢?
一碗米酒见底,又吃了半份甜碗子,念念始终没能想出结果。
倒是确定了另一桩事:身为太师的女儿她生来是朝堂纷争、名利棋局中的一枚棋子,身不由己的联姻,嫁给厉云行。
可若她关联着祖父的势力,就另当别论了,说不好可以化被动为主动。
活了十七年,念念第一次生出了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念头,一时兴奋,又多吃几扇西瓜。
***
入夜,厉云行被一阵窸窣的声响吵醒,正纳闷早上刚让墨松安排小厮,把鹿鸣院内外的蝉粘干净了,何来的聒噪。
仔细辨别发现是东侧屏风后传来的哼唧。
念念白日里贪凉,夜间腹痛难忍,捂着肚子在榻上打滚,苍白的面颊上细汗涔涔,无力呼喊出声,言语到嘴边皆化作细弱的呻吟。
厉云行点燃烛火,唤绫儿绢儿进来服侍,又命墨松去请大夫。
大夫来时,念念已禁不住疼昏睡过去,迷糊中还在念叨“大哥哥”,厉云行怕被人听出异样,侧身坐在床畔,将人挪至腿上轻声哄着。
“乖,我在。”
他的回应使得念念依赖更甚,蹭弄着将小脑袋往人怀里钻,脸深深埋在衣衫半解的腰间,厉云行表情微滞,却也无法,就着这个姿势让大夫给她把了脉。
待喂药时,念念仗着意识迷离使性子,死活不肯往下咽,折腾再三药一口没咽下去,反洒出半碗在厉云行身上。
气得他差点喝一口嘴对着嘴给她喂下去。
因怕事情败露被兄长打成残废,他忍住了。
厉云行接过绫儿新端来的药,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,道:“退下吧,我自己来。”
等人全部退出屋子,他舀一勺药按到念念嘴边,耐着性子柔声轻哄:“念念听话,喝一口。”
一声声念念叫着,闹腾的人终于肯乖乖吃药。
厉云行喟然叹道:“兄长待你也是这般哄吗?”
想想又觉得匪夷所思,他并不觉得厉云征是有这份耐心的人。至少自己从未见过。
喂完药厉云行已累得通身冒汗,以为终于能解脱继续睡觉,谁知刚将人放回榻上,还未来得及起身,便被围上来的藕臂圈住腰,半点动弹不得。
轻纱袖被蹭至臂窝,露出的细嫩白皙,随着他的呼吸起伏,晃得厉云行眼睛疼。
许是药效起了作用,拧在念念眉间的疙瘩逐渐舒展,哼唧两声将头抵在厉云行腰侧睡得香甜。
厉云行却没她这么好的兴致,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被人当替身占了便宜的耻辱感,最重要的是面对眼前这朵明晃晃勾人采撷的娇花,他还得硬装柳下惠,什么都不能做。
曾扬言采遍京城名花的厉少爷,美人在怀,却只能倚着床桅,打盹到天明。
***
念念梦到厉云征骑着马在沙漠中驰骋,她拼了命地追在后头,黄沙滚滚吸入腹中,在身里卷起风云,可她感觉不到痛,只是全身乏力,再难迈出一步。此时远去的人终于折回来,轻声唤她的名字。
念念,念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