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褚呈江仓皇而逃,直至家附近的巷子才刹住脚。
她回头望去,身后空无一人,才安心的继续往前走。
“叮铃铃。”有人按着车铃从路边疾驰而过。
她被声响吸引,转头,只见那一辆白色的自行车竟调转方向,从身后冲了过来!
见状,褚呈江立即撒开腿就跑。
但那骑自行车的人也紧随其后,那鸭子般嘶哑的声音不断在女孩身后挑衅,“对,跑快点,哈哈哈,再跑快点!”
可惜两条腿赛不过轮子,褚呈江速度越来越慢,轮子的响动也越来越近,她根本来不及躲开,就那么被人直挺挺的撞飞出去!
嘭的一下,摔在地面上,像条濒死的鱼只能勉强动弹。
女孩本来就没吃饭饿的不行,这一下彻底把她撞的半天没爬起来,但幸好有个包垫着,没什么大碍,不然她脑袋非得开花不可。
始作俑者是个瘦高瘦高,满脸痘痘的小男生,身上穿着学校发的厚棉服,看起来年纪不大,应该还在上初中。
“呦,这不是咱们镇的破烂大王嘛,今天包这么鼓,不会是偷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吧,拿出来让我瞧瞧。”
褚呈江眼一斜,嘴一撇,激情开麦,“里面装了你爸的骨灰,你爷的坟头草,你太爷的老相好!”
“你胡说什么!”男生被气的眼睛冒火,自行车往旁边一摔,直接冲上前去,抓住褚呈江的胳膊就是一扭。
“娘的,你个没爸没妈的杂种,敢这么侮辱我家里人!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!”
男生眼神阴狠,面部狰狞扭曲,好像被恶灵附体一般邪恶,抬手就把褚呈江像只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。
没办法,平日里吃不饱饭,自然也没营养可言,所以身形对比同龄人要小上许多。
麻袋被丢了,手臂被人绞住,痛的女孩龇牙咧嘴,整个人脸朝下的被人狠狠摔在地上。
一股剧烈的酸痛感席卷大脑,褚呈江从地上爬起,殷红的鲜血从鼻子里流出,血和泥混杂淌了一脸,阴沉沉的,整个人看起来可怕的很。
男生有些被吓住,身上沸腾的热血一下子冷了下来,但转念一想,自己人高马大的怕一个小孩得多丢人啊,于是又要抓住女孩再打一顿。
可褚呈江不是死人,她低身往前一躲,张手抱住男生的腿,两腿蹬直,猛地站起身来,在周围一阵尖叫声里,将人抱摔在地上!
这回可是后脑勺着地,这一下可不轻,力道之大,把男生头皮都硬生生磨下来一块,他疼得脑子发白,在一阵天旋地转后,眼前一黑,就昏死过去。
“啊!我的儿子!滚开!”一声怒吼之下,那围观的人群里瞬间冲出来一个臃肿的壮汉。
他三步作一步走,胸膛急速起伏,就像一头发怒的公牛,怒目圆睁,熊熊的烈火仿佛要从其中喷薄而出。
见状,褚呈江知道大事不妙,提腿就要跑,但壮汉哪里会这么轻易放她走,上来就是一脚,把她踹到地上,又掐着她脖子把她拽起来。
二话没说,男人额头上的青筋暴起,手臂抡圆了,对着女孩脸上就是几个重重的巴掌,“狗娘养的玩意,你是不是找死,找死啊你!”
骂完又把人摔在地上猛踹,他呼吸急促,眼中带着狠厉的怒意,脚下动作不停,愤恨的表情就好像眼前的女孩是他的杀父仇人。
成年人毫不收敛的力道是极为可怕的,褚呈江被打的无法还手,只能蜷缩在地上死命护住自己的要害。
围观的人很多,但也只是看着,至于会不会死人?他们才不关心。
兴许是打累了,壮汉喘着气停手,看着地上如同死鱼一样浑身血污的女孩,低声道,“我警告你!你最好离我儿子远点,再发生今天这种事,我动手就没今天这么轻了。”
撂下狠话,男人脱了外套,把自己昏迷的儿子裹住抱到怀里,随即往医院的方向快速小跑而去。
“…………”
地上的泥沙响动,女孩强撑着手臂起身,她额头渗着血,双眼通红,脸颊高高肿起,脖子上青紫一片,本来就烂的衣服更是又破了好几个洞。
一动,那痛就席卷全身,她被打的站不直身体,肩膀一高一低,周围人冷嘲热讽的声音太过刺耳,就好像刀子不停在她身上凌迟。
褚呈江鼓起勇气,与他们所有人一一对视,稚嫩的嗓音里充斥着无法言喻的疲惫和痛苦,“就因为我没有父母,所以你们人人都能踩我一脚是吗?”
“我从没有招惹过他的儿子,我也没有招惹过任何人的儿子,我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“都是同样的年纪,我上不起学,我穿不起过冬的衣服,我也吃不饱饭,为了捡一个瓶子我可以在镇子上来回跑上一整天。”
“谁会喜欢这样一眼望到头的生活?你们不喜欢,我也不喜欢,不同的是你们有选择,而我没得选!”
四周沉寂,回应她的只有风声。
兴许是觉得和这些人说了也无用,浪费口水罢了,褚呈江露出一个自嘲的笑,拾起鼓鼓囊囊的麻袋背回身上。
在巷口的阴影下,她转身,那双充了血的眼睛红得骇人,“替我带句话,只要我没死,日后总有他儿子落单的时候,我会把今天受到的一切全都还回去。”
话落,那道瘦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。
明明站在温暖的阳光下,在场的人却感到浑身冰凉,脚底升起阵阵寒意,各自心虚的对视一眼,相继散开。
……
“嘶!”褚呈江蹲在河边洗脸,脚边放着一个盛着水的瓜瓢,这寒冬里的水真是冷的刺骨,她手指被冻的僵硬,身上更是一动就疼。
眼看要到中午了,为了不让爷爷知道,她也只能咬着牙用水冲干净身上的血迹。
好一会,河水恢复了平静,像镜子一般它倒影着女孩的狼狈,看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,她气愤不已,抬手搅乱了水面,才抄起地上的瓢回家。
齐肩的长发被打湿,干起来要不少时间,褚呈江索性脱了外套,把它蒙在头上吸水。
时间一分一秒流过,女孩受不住枯燥的等待,很快便沉沉地睡去。
再醒时,半掩的木门早已被风吹开,屋外霞光遍天,宛如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,散发着柔和的光。
褚呈江抬起脸,环顾四周,狭小的空间里,仍旧只有她一人,东西并没有被移动的痕迹,看来爷爷中午并没有回家。
不应该啊,平常中午都是在家休息的,今天怎么一点动静没有,不会又被镇上没管教的几个流子缠住了吧,想到这,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。
也顾不得头疼眼花,褚呈江扯了外套穿上,又拿了屋外放着的铁棍才出门。
当她火急火燎的小跑出栅栏外,就看见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堵在了门口,上面跳下来一个胖乎乎的男人。
“林大叔?”
褚呈江刚想问他怎么有空来这里,就听见男人急切地说道,“小江,你爷爷在路上昏倒了,刚才我路过才把他送到的医院。”
“不过医院先要了三千块作保金,我垫了两千,能暂时吊住你爷爷的命,但现在还差一千,你快找找家里面有没有钱,不行我就只能去借了。”
知道事态紧急,女孩并没有哭闹,而是迅速折返回家,从炕底扒拉出一个小铁盒子,里面零零散散的放着不少纸币,但加起来也才三十来块,根本不够。
可再怎么无可奈何,也只能先带着钱去再说了。
褚呈江上了车,林守仁立即扭动车把,两人飞快往镇上赶去。
这一会,医院里已经没什么人了。
褚呈江飞快下跳车,马不停蹄往医院里跑,越着急越冒失,单跑这两步就好像脚底抹了油,整个人往前一扑,险些把牙磕掉。
心脏跳的飞快,褚呈江知道自己状态很差,只好耐住性子询问道,“林大叔,我爷爷病房在哪?”
“不清楚,我当时交完钱,报了老褚的名字就找你去了。”林守仁擦着汗,随即指着大厅正中央的地方,“就那,我去问问吧。”
两人快步走到缴费区的玻璃窗前,褚呈江稳住颤抖的声线,“医生你好,麻烦问一下今天下午送来的一个病人里,有叫褚夜的吗?”
“稍等。”
带着白帽子的女人二话不说的翻起簿子,很快便停住,然后抬头问道,“你们是他什么人?”
褚呈江紧跟着回道,“我是他孙女,这位是我叔叔,我们是来给他交治病钱的。”
说罢,她翻出兜里的所有钞票递了过去。
白帽女人面无表情的点了数目,用笔记录完,拿出几张纸递出去,又道,“不够啊,还差一百零六块三毛钱,记得在三天里交齐。他人在204,这是他的检查报告。”
“谢谢,钱我们一定会尽快补上的。”褚呈江诚恳地谢过,拿起报告。
走到楼梯口,女孩背靠着墙,颤颤巍巍地翻看着手里的报告单,白纸黑字,像极了一张宣告死亡的通知。
癌。
褚呈江拼尽全力认出这一个字,但看见这一个字便无需再看下去,她死死揪住手里的单子,双目欲裂。
“小江,你还好吗?”林守仁拍拍她的肩膀,关切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