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贵将海娘没拿回去的冰坨子衣服也洗好了,因着他上午要守村,所以自然不是他洗的,而是托的村里其他小娘,那小娘心善,知道子皿婆婆家的姑娘少了一只手,行动不方便,所以很热情地帮了个忙。
洗好的衣服挂在竹竿搭的架子上,正午的阳光照着布料,有轻缓的风吹过,衣服便随着风飘动,就像一群要起舞的花。
海娘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站在院子的阴影处,盯着阳光之下飘着的衣服,目光柔和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油纸伞的红并不鲜亮,而是一种暗红,带着岁月的痕迹,是一件旧物。
姑娘撑着旧时的老伞,就仿佛也做了旧人。
“海娘,这狼皮袄子你先收着,以后猎了新的毛皮,再给你换件。”阿牛走过来同海娘道。虽是少年,但体格几乎与青年男性相当。姑娘撑着的伞只到他鼻梁处。
海娘看向被递进红伞阴影中的衣服,又去看站在伞外的少年,少年太高,姑娘只看到了对方轻轻抿着的唇。她稍稍抬起伞,去看阿牛的眼睛。
有搬着东西的打院子这角走过,见了这一幕道:“人家海娘真真女中豪杰,阿牛你的行为没挨揍算是轻的,这不是往人家伤口处洒盐粒子吗?”
阿牛听罢全身都僵了僵,立刻手忙脚乱地收回狼皮袄子。
海娘平日的行动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,也就是更为安静些,于是阿牛时常忘了面前的姑娘其实是身有残疾的。她既然已经撑着伞,又要如何去接他递过去的衣服?几乎等同于轻辱。姑娘心思敏感,怕是心里头会难过的。
应该直接放进屋里去的,阿牛暗骂自己粗心大意。却感觉肩膀处被什么东西碰了碰,原来是海娘在用油纸伞戳他的膀子。
伞下的姑娘看看阿牛,又微微抬起下巴看看伞顶的方向,而后弯着眼睛又看了回来,她对着伞外的少年眨了眨眼睛。
阿牛总觉得这姑娘的眼睛会说话,看了海娘的示意,便马上反应过来姑娘的意思。他将狼皮袄子平铺着盖住了整只伞。袄子有些重量,阿牛原以为海娘拿着会有些吃力,但姑娘举着伞的手纹丝不动。
此刻,刚才搬着东西的人已经腾出了手,少年凑了过来,笑嘻嘻道:“海娘,我叫马汉,种地是好手,打猎也是好手,以后若是阿牛惹你生气,你便同我说,我来帮你出气。”
另一个少年笑骂道:“你马汉是好手不假,我娄青却是好手中的好好手,遇上事了找我要更管用。”
“找我董平也成。”远处正扫院子的少年道。
“人海娘不一定比你们差。”李贵见识过海娘的剽悍,此时也接话道,“海娘,认识一下,我是李贵。”
他早上虽然同海娘打过照面,但当时姑娘状态不好,并不是个互相认识的好时机。现在则正是好时候,以后若来蹭饭就不显生疏了。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。
院中的五个少年郎,除了阿牛,其余四个对海娘来说都比较陌生。不过她对他们印象很深,李贵先不谈,不久前才见过,更之前一点,那个盛放着布老虎和拨浪鼓的竹篮子就是这几个人送来的。如今那布老虎还摆在海娘的窗子旁。
见子皿婆婆家的水缸没满,力气颇多的少年人便自告奋勇去挑水。
小厨房里,海娘同婆婆一起忙碌着饭菜。
“那伞用着可还行?”在做饭的间隙,子皿婆婆问。
海娘点了点头。
红伞是婆婆从箱子底下翻找出来的,看上去已经被放置了很久,海娘却明白这伞一定是婆婆的心爱之物,因为她拿到伞的那一刻,就发现了伞是被精心呵护着的。
婆婆是个念旧的人。她的屋子里、箱柜中总是保存着很多老物件。她不舍得扔掉,但那些老物件其实是很占地方的,于是婆婆就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搁放那些东西。后来海娘来了,那间屋子便给了海娘住。
而原本在屋子里的老物件们就被移到了院子里。
阿牛他们刚刚搬动的,很多都是婆婆的旧物。少年们手脚利落,搭了个简单的棚子,旧物放在木棚里,好过在院子中风吹日晒。
海娘自己是愿意和这些老物件一起睡的,虽然室内会显得狭窄些,但并不影响行动,而且,被这些有故事的东西围着,海娘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满当当的,不是那么空荡。
可子皿婆婆不愿意,她说:“好好一姑娘怎么能睡杂物里,东西再好也是死的,比不得活的。”
于是海娘就住进了没有了老物件的屋子。屋子被婆婆装饰的同其他小娘的闺房一般无二,甚至更漂亮一些。
子皿婆婆对海娘很好。
所以当这样好的婆婆问海娘要不要就在孤魂村一直住下去的时候,海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要点了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