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哈哈笑着,胸腔震颤起来:“你知道吗?我的伤,是姐姐打的。”
“她从来不让我杀人,从来都说,我们虽是山匪,但要有道义。道义……”他低声喃喃着,凑到许小曲面前,衣襟松散开,他胸口上赫然横亘着那条险些贯穿的刀伤。
“道义是什么?是他们背叛之后还能好好活着?”他跌坐回去,苦笑一声,“可是你又懂什么?”
“我送你走吧。”他勉力支撑身子,手腕上的麻绳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挣开。他扶着墙壁站起,忍下喉间翻腾的鲜血。
“我不知道你是谁,可总觉得,不该把你留在寨子里。银钱……我再想想办法,对不住。”
再忍不住,他扶着牢门自口中呕出那口血。
他静静地看着她:“我姐姐每次打我,我都爱往牢房跑。在牢房住一晚上,想通了,认个错,姐姐就原谅我了。”
“牢房,是最安静的地方。那天夜里,我杀了那些弟兄。”
他狼狈地捡起他的刀,身形微晃。
许小曲将手合拢,三枚铜钱在手中叮叮当当响起来,铜钱声里她声音清楚:“三当家,要不要卜个卦再走?小道算前程算姻缘一算一个准。”
苏星忱微哂:“算吧,不过我没钱给你。不若你瞧瞧我这张脸可能抵算命钱?”
他的手按在刀鞘上,借着墙壁慢慢蹲下身。
许小曲一下拍在他伤口上,痛得他一抽。
“叫你老实点。”
苏星忱这下老实了,胸口痛得他直不起身。
许小曲低下头行卦,凝神细看片刻,眉眼带出笑意。她微眯着眼,看着火光里透出微弱亮光的铜钱:“复自道,何其咎……坚守正道,蓄力破天。”
苏星忱还是抛给她几文钱。
许小曲看着他的背影:“三当家的,你没错,大当家也没错。”
“呵……”苏星忱低笑一声,佩刀撞在牢门上,撞得铁链直晃荡。
风行天上,风天小畜。
这夜里,许小曲握住龟甲,见牢房顶上的缝隙有黑影掠过。她微顿,一脚踹向牢门,激起一阵声响。看守的山匪被她惊得跳起,方才打着,他们自知不是对手,只能这般关着她,丝毫不敢怠慢。
“你们那三当家的伤太重没养好,再不去找个郎中怕是保不住命。”
看守的山匪对视一眼,其中一个才为难地开口道:“寨中郎中早被杀了,只剩下这些个药草药粉。”
许小曲略一思索,便知寨中何事。
可笑得很,果真是鼠目寸、两相杀。难怪苏星忱会背着他姐姐掳人换钱财。
暗夜里的呼吸声分外清晰,许小曲摩挲着袖中的弯刀,用弯刀刀尖挑出上好的药膏,放在烛火上化开。
好在薛煜熟路,能替她送来这许多东西。
宋颜赠的药比山寨中好许多,应当能稍缓。
苏星落也不愿让此事外扬,她便再等等罢……
许小曲揉着脖子直起身,看着缝隙里隐约可见的月光估算着时辰。
苏星落前些日子独自一人前来同她交谈后,又许久不来了,想来是在处理寨中事务。这些时日里,她不曾放松过。也不知……她如何了。
牢门被人踢开,苏星忱闯进来一把拉住她,“跟我走。你的兄长我放出去了,你今夜便下山。”
“等等。”许小曲制住他。
“等什么?”他竟挣脱不开她的手,他扭着身子费力地吐出一口气,“等老二的人来把你一起杀了?你陪我们一起死在这里?”
许小曲拽住他的后脖领子不由分说地将他捆住,点燃更明亮的烛火,挑起药膏给他上药。
“你若是出了事,我如何跟你姐姐交代?你不要命可以,可我不能让你姐姐伤心难过。”
温热的药膏裹挟着滚烫的痛意席卷过全身,苏星忱越发清醒,看着那弯银亮的刀刃挑着药膏反复化开,掺上白酒涂在自己的创口上。
她似是做过千百遍,熟悉得让人心惊。
“大当家同我说,照看好你。”许小曲撕下干净的布条给他包扎好,替他解开绳索,“她总说她这个弟弟不听话,只有她能制得住。”
“苏星忱,你要好好活着。”
她捡起他的刀扯出一段,看着自己那张还年少的面孔。“啪”的一声将刀合上。
“你姐姐需要我。苏星忱,你且不要再乱动了。等着我的人来,先接你下山。”许小曲将刀放在他身边,才站起身,用火色的发带束好一头青丝。
“刀。”苏星忱嘶哑的声音叫住她,捡起自己身侧的刀,“我的刀给你。”
许小曲接住他抛来的刀,她站在牢房外最后再看了他一眼:“苏星忱,好好活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