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吃得慢,晃眼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。薛煜早已习惯,等她吃完恰好递她茶水漱口,捡去碗筷。
“柳公子想算方位,可你也知,心诚则灵。”许小曲侧目看薛煜在园中打理,不多时就抱一丛秋日野花挑出漂亮的错落放进花瓶。
她半晌才收回视线,指尖点在铜钱上,看着铜钱氤氲出浅薄天光。
“柳公子,你心诚吗?”
柳轻安慢慢放下茶盏,平日清朗的眉目里带出一丝锐利,他的手一点点攥紧,那双眼一瞬不瞬看着她:“我来找许道长,自是心诚。许道长,你要金几何,且说与我听听。”
“柳公子言重了。黄金万两难换一人性命,柳公子能用数人性命换自己仕途,我一时不知心诚还是不诚。”
“那我能如何?”柳轻安低吼出声,声音里带出与往日不同的尖锐,他死死看着她,眼中是压抑的怒火,“你以为,朝堂之中,是这么好活命的吗?柳家早有颓势,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!大盛帝想挨着拔除世家大族,柳家一倒,许家就会是下一个,你以为你跑得了吗?”
许小曲挑眉,冷笑一声:“我?我可不是许家人。就是大盛世家大族都除尽,也伤不到我分毫。你们与我何干?”
她闲适地拿起一块松子酥扔进口中,嚼得满口生香,毫不在意柳轻安。
柳轻安似是未曾想到她会这般无情,一时失了言语。
“柳公子说话还是谨慎些的好,免得隔墙有耳牵连了我。”许久,许小曲笑出声,“柳公子,谁都知朝堂之中明争暗斗,你说他想拔除世家大族,又有何证据?柳家倒台,你真以为别的世族会放任不管?不过是拿你柳家杀鸡儆猴,大盛帝?他不敢做太过的。”
柳轻安倏然抬头,看到的却是她眼中的讥诮。
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许小曲。
朝中暗潮汹涌,他早觉察出诸多不同。祁、柳、许、周四家,看似和谐其实早就分崩离析。这也是为何柳家想同许家系在一起。
一纸姻亲,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。
柳家如今,只能攀附。
大盛帝试探他太多,稍有不慎,就是万丈深渊。他赌不起,也不想赌。
“隔墙有耳……许小曲,你要什么?”他抬起头,看向许小曲那双隐带锋芒的眼瞳,“你想要什么?”
许小曲戏谑看他:“柳公子既说柳家倒了许家遭殃,那为何不去跟许安说道?他能助力的比我更多,你找我,是为了什么?因为我有我师父那一句谶言?若我拿了军功就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,然后跟你柳家联手以防他发难。所以,你开始选择了我。”
一席话砸出来,屋中寂静得可怕。
许小曲的指尖点在桌面,叩出轻响,击在人心间。她觉得可笑,看着柳轻安此时模样,更觉可笑。
她微微倾身,声音落在他耳畔:“可是你一直在犹豫,你不知道你这步棋走得对不对。你想过反悔,去找许流觞。但是恰巧他让你试我,你就又动摇了。”
“举棋不定,遇事不决,实乃兵家大忌。”
她眼中带着说不清的情绪,似悲悯似讥讽。
柳轻安这时才知,他一开始就错了。他以为许小曲在民间长大,至多只是聪慧些。那些时日种种,都应证了他的直觉。
可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,所以到后来,她归京与许安翻脸,再到山林演兵,都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的。
一步错步步错。
他说不清许小曲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她明明带着苍生悲悯,却又冷漠得可怕。
“我无权无势救不了柳家。”许小曲眼尾微扬,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已然颓唐的年轻公子。
柳家人,最是精于算计,可惜死得太早。今次归来,柳轻安倒真是个意外。
“那你为何还要让许流觞出征?”
“他啊……”许小曲轻嗤一声,“该是我的东西谁都拿不走。他既想当这个少年英豪,那就让他当去。南域独孤家,你真以为,独孤雪堂堂南域之王会教出个废物吗?”
独孤雪将名在外,能跟前朝名将并驾齐驱。有她教导,莫说许流觞,就是北疆前将耶律赫泽都讨不了好。也就是大盛安逸太久,已忘记了前朝南域踏关,才敢如此轻视。
“那你跟我又有何不同?”柳轻安捻开掌心的薄汗,他竟觉得在她面前他藏无可藏。他深吸一口气,平复下心绪,“你挫许流觞锐气让他上前线。一个不好,马踏城池,或是贸然行事兵士尽折,你要拿数万人的性命来换他锐气被挫让他们都求到你面前吗?”
许小曲睨他一眼,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。
“有何不可?”
有何不可?柳轻安惊得后退数步,他神色复杂。
许小曲拂落桌面三枚铜钱带进掌心,铜钱碰撞间发出悦耳声响。
“今日说太多了。柳公子若心不诚,那便不用再多说。他生死在我,能不能见着明日的太阳,我也说不准。噢,对了,薛煜说他是被毒哑的,也不知他们审的时候怎么审的。”
她站起身,理顺衣摆,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去。
“我有个哥哥,他叫柳轻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