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知节忽然就明白了。
皇帝想削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,好不容易等来当下这个机会,可以趁突厥来犯之心昭然若揭,给藩镇换换血。
于是河东道换了节度使——这是最明显的一道旨意。不那么明显的,例如朔方,节度使虽还在位,却空降了个兵马总督,夺了节度使的兵权,叫节度使几乎和刺史平起平坐了;再例如河西,直接去了两位监军,决策权究竟在谁手上,不用多说。
原本李知节也是这么想的,可她现在有了新的猜测——若是被削的不仅仅是藩镇呢?
河东节度使裴覆,河东裴氏。
朔方节度使卢昆,范阳卢氏。
河西节度使韦奇允,京兆韦氏。
……
恐怕,同时被削的,还有门阀世家。
好一招一石二鸟。
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到“藩镇”上时,还有谁会关注到门阀世家的走向呢?
可若是荥阳郑氏在这个时候倒了,大家就会想,圣上最近的动作是不是太大了?削藩不说,五姓十家也说除就除啊!
紧接着,所有人就会渐渐反应过来,被换血的藩镇也大多是世家,这这这!果然要变天了吧?
本来朝廷只需应对感到恐慌、未被换血的藩镇,但若是惊动了世家,局势就会变得麻烦无比。
门阀世家远比藩镇更盘根错节,他们经过上百年的沉淀,势力无处不在,胆小如鼠又胆大包天,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令他们如临深谷,可他们又彼此不合,无时无刻不在暗中争斗——若是遇上了共同的危机,他们还会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团结与力量,遇山开山、遇水架桥,众志成城、排除万难。
也不枉皇帝头疼了。
可郑炎必须死。
“等有机会,阿耶一定……”皇帝还在喋喋不休。
“阿耶不公!”可李知节忍不住了,她轻哼一声打断道。
她简直要笑出声了,这简直是天赐良机!
“……我哪里不公?”皇帝一愣。
“阿耶罚裴公是为彰法度严明,可天下人却不知,只以为阿耶厌了裴家,儿失了恩宠——现如今,全长安的人都在看儿的笑话呢!”她扭过头,以袖掩面,“对于天下人而言,阿耶行事公允,可对儿来说,却有失公正。”
“那你说,想要什么?阿耶补偿你。”他哑然失笑,果然他的灵真还是一副小女孩心性。
“这可是阿耶说的,”她转过眼,眸色亮得吓人,“阿耶……赏裴二郎一个职位好不好?”
“你想要什么职位?”
“领岢岚军如何?”
“胡闹!”皇帝大惊,拍案而起。
她真是打的好算盘,知道驸马不得领禁军,便要去钻边军的空子!
岢岚军人数虽不算多,只有一千余人,但却是河东道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之一,况且,他好不容易把裴覆从河东节度使的位置上踹下来,现在又把人家儿子端上去,这算什么道理?
“阿耶,恩威并施才是正理呀,”李知节不紧不慢,像是有十足十的把握,“您骤然处置裴家,施了‘威’,天下‘藩镇世家’都看在眼中,兔死狐悲、唇寒齿亡,此刻定然又惊又怒,若是再不施‘恩’,岂不是要失了人心?”
“你是要我拿裴二郎施恩?”他心中怒意未平,但语气已和缓了些,冷哼一声道,“我要施恩也轮不到他,否则,世人怕不是皆要骂我反复轻狡,不知行径用意!”
“不知用意,便不会轻举妄动,”她放软了语气,似乎话意中暗藏着什么,“二郎也是听了边关告急,想为阿耶分忧罢了,又不是再也不回京……”
皇帝渐渐冷静下来了。
她说的没错,大多数人往往对自己拿不准的事犹豫不决——藩镇与世家也是如此,这样一来便能暂时稳住他们。
而且,裴钦这个人选有个好处就是,不怕收不回兵权,就像她所说——他总归还是要回京的,而京中不会有他的武职,一切仍在他的掌握之中。
“你所说的,我会考虑考虑。”他抿了口茶,神色如常。
“儿替二郎先谢过阿耶,”李知节笑容更显,“父亲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,郑将军解了您的困,然后呢?”
“唉……时间过得太久,”
“早就记不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