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敌军首领毫无了解的确很危险,但此刻,裴钦想,他还是能从一些细枝末节窥探出一点点此人的行事风格。
云中守捉使坚持严防死守,对面竟然也不强攻,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驻扎了下来,平静得毫无波澜。
两方仿佛就像一对普通的邻居一般,你干你的事,我干我的事,井水不犯河水。
——也许塞卡是一个奉行稳健、并不贪攻冒进的人。
裴钦心中有了些底。
但他很快又没底了。
斥候来报,对面军营这两日炊烟肉眼可见地少了,而且还打探到,塞卡每晚都趁夜色派出一队人马,去附近山野挖野菜草根——这就说明,对面的粮草并不充足。
那么塞卡是从哪儿来的底气支撑他陪着他们耗下去?
对此,云中守捉使坚信,这是对面迷惑我军的小把戏罢了,为的就是诱我军出城应战,好将我军一网打尽——因此他在城中守得更自信了。
裴钦却总觉得这是真的。
突厥军远道而来,粮草难免供应不及,再加上突厥比大成还缺衣短粮,粮草充足才有鬼呢。
古怪,实在古怪。
不过,在这个夜晚,一切古怪都得到了解释。
夜已深,除了巡夜士兵以外,所有人都早已昏睡过去。
裴钦也本打算洗洗睡了,可却在这时,一阵错乱、轻重不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,令他眼皮一跳。
他胡乱擦了把下颌上滴个不停的水珠,就抓剑循声而去——
马蹄声停了。
他还未近身,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,叫他心中愈发感到不妙。
不远处,骑兵踉踉跄跄下马,身形一歪,七八根箭矢插在他的盔甲上,叫人分辨不出是否穿透皮肉,而他身旁那匹分不清是红是黑的马粗重地喘息着,终于撑不住了似的,轰然倒地。
“将军!我们的粮草……粮草被劫了!”
不知道百里外的塞卡是否得意,但至少,远在长安的李景尔这几日得意极了。
当次日降李景益为顺阳郡王的消息在全城沸沸扬扬传开时,李景尔立即备了两匣药材,围着长安各坊转了一圈才送去顺阳王府——名为“弟闻兄病甚忧之”,做足了表面功夫。
然而在这般“悌弟”做派之下,却暗暗夹杂了些“赏赐”的意味,的确叫李景益恶心坏了。
“听说李景益当场气得浑身发抖,几乎要呕出血来。”李景尔面色红润,意气风发,笑声听起来都年轻了十岁。
“恭喜阿兄了。”李知节瞧着他小人得志的模样,心中暗暗发笑。
“欸、对了,”他一个人笑了好一阵,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止住笑对她说道,“我怎么听说,李景益指控你害死了他娘?”
“你从哪听说的?”她闻言一愣。
……莫名其妙。
李景尔眼神一转,吞吞吐吐:“咳、这你别管,我自然有我的门路。”
“怎么就怀疑到我身上了?”她眉头皱得更紧。
“那这就得问你了,”他“哈”了一声,怪声怪气,“不会真是你——”
李知节气笑了,抱起双臂定定盯着他,轻飘飘说:“宫中什么蹊跷都未查出,阿兄怎么就如此笃定郑昭仪是为人所害呢?”
“这……”李景尔不禁吞了吞唾沫。
李散来的很不是时候。
面前的两个人相对而立,一个眼神躲闪,一个目不转睛,好似猫捉耗子。
他顿时心中“咯噔”一声,右眼直跳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他还是面色如常地走上前。
“没怎么,”李知节轻笑一声,转而说起其他事来,意味深长,“真没想到,时疫竟然传到了宫中去,还好父亲近日不常留在后宫,应该无碍,倒是陈贵妃……两位兄长,贵妃无恙吧?”
“……”李景尔似是口干,转身寻茶来喝。
“放心放心,贵妃身体好着呢,”李散哈哈一笑,大喇喇地摆了摆手,说给她听,也落入李景尔的耳中。
“倒是五娘你,前些日子没少往宫中去,可要小心啊——这样,我这里有张预防时疫的方子,晚些时候我叫人给你送去,你坚持喝上一阵子,保准百病不侵。”
“多谢多谢,”她呵呵笑着拱了拱手,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,“好了,二位兄长且聊着,我先行一步,免得待会儿回去时间晚了,路上万一冒出什么刺客……那可就不好了。”
“阿兄同她说什么了?”待李知节一走,李散便急急问道。
“也没说什么,就是提醒了她一句李景益怀疑她……怎么,我不该说吗?”李景尔见他敛了笑,不解地问了这么一句,又忍不住慌了神,“还有,她是不是知道了?”
他无声地叹了口气,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,又笑起来:“没事,知道便知道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