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八)
你一直在念念不忘什么,什么就会来找你。
(十九)
如果现在能下一场雨就好了。
那样的话,雨如雾丝,模糊暖黄的街灯,冰凉的丝线会与战栗的胳膊一触即分,直到察觉到她们在针织衣裙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,才会恍然意识到,啊,这是雨啊。
浑身冰凉了。
动一动,原来连包裹在袜子里的脚趾好像也冻得发白了,又冷又痛。鞋面和袜子,袜子和脚趾之间,黏黏糊糊的,像是泡软了的湿料,阴冷、潮湿。
所以。
如果现在下一场雨就好了。
高了她一个头的哥哥身上带着奔跑间沾上的晚风的味道。这让她不由恍惚了,跑什么呢,她又走不了。温热的气息像是蛇一样紧紧箍着她,从后腰开始、脊背、肩头、肩膀、后颈,然后是额头,都被预备运动员有力又长的手臂紧紧挤压着,贴向另一具躯体。
太紧了,太近了,以至恰当好处的温热也渐渐变得滚烫起来。呼出的气息一松一紧,贴在他胸前,可以很明显感受到急促的心跳,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失而复得的恐慌,所以迫不及待地相拥。
跳动的脉搏高呼着缠绵,他用手捧起她的脸,轻轻地,呼吸吞吐间,绵湿的气息像是雾一样在彼此间绵延开,像是成千上百个光怪陆离的幻觉中最诱人的那个。
他锋利的眉眼蹙紧,眼里翻滚着乌云,昏黄的灯光黯淡了耀眼的金发。
有一点狼狈。
“你去哪里了?”嘴一张一合,像是在说什么。
模糊了,话语和影像一样模糊了。
她的脸被闷得有些红,眼神还是痴痴的。尖锐的矛盾在他面前沉下去,表露出乖顺。
她慢慢把手指贴在他的手上,是与她仿若尸体一般的冰凉截然不同的灼热。她怔了一下,觉得自己像是亲手触摸到了太阳。
被烫得生疼,鼻尖甚至隐隐嗅到了焦烟味。
她又恍惚了。
“不走了?”戏谑。
“你去哪里了?”焦急。
哪个哥哥是真的?
她分不清。
所以,如果能下场雨就好了。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袜,模糊的世界里,这个清晰的不得了。
干燥,干净,光滑的皮革面料反衬着夜间的光。她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鞋头上的泥点。
哪个是幻觉?
分不清。
……
那好吧。
她像是浑身没了骨头一样,彻底倒在他怀里。
她不再渴求下雨了。也不再把自己的手从他脸上拿开了。
那就这样吧,她累了。
既然什么都是模糊的,什么都是凌乱的,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。幻觉也好,真实也好,总归她还有他们……对吧?
这样似乎也挺好。
她的头又开始痛,在脑中穿行的子弹一路啃食,隐隐嗅到硝烟味。血管一根一根爆开,鲜血充满了她的脑子。好痛啊,好冷啊。这疼痛冷冰冰的,可血溢出来,不该是热的吗?
不够吗?不够吗?她在一片光怪陆离中反问自己,这还不够吗?
那撕开皮肤,撕开肚子,血肉相接,让他们分食她的心肺……融为一体呢?他们站在光芒万丈的领奖台上,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不冷、不湿也不孤独了?
“做梦。”轻嗤声。
“那我还要怎样做呢?”宫乐低下头,谦卑地问。
“……先把你的手从我脖子上拿开。”
她刚刚一直抓着身下人的脖子。力气倒不大,但绝对是会留下红痕的程度。
宫乐愣了一下,放开了。双手老老实实地缩在宫侑肩膀两侧,抬头看了看四周,又垂眼,把头贴在他背上了。
嘭。
嘭。
嘭。
沉稳有力的心跳声。细细碎碎的人声。晚风刮动着树叶,哗哗声。
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人间。
宫乐手指微缩,慢慢纂紧了宫侑后背的衣服。
“说话,别装睡。”宫侑背着她,往上提了提。
宫乐缓缓睁眼,轻轻吸了一口气,大半来自宫侑小半来自周围。
“……你想我说什么?”
“随便。”
“随便……是什么意思呢?”宫乐侧趴在他背上,垂眼,不知想到什么,突然闷头,笑了,笑声仿若破旧生锈的银铃。
“是指我说什么你都能接受的意思吗?”
不等宫侑开口,她转而又难过道,“阿侑啊,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呢?我第一次跑出医院碰见的人是你,第一次撞破我幻觉的也是你,现在,又是你第一个找到我……为什么会这样啊?搞得好像整个世上好像只有三个人一样……”尾句低喃,像尘埃一样轻。
“不该是我——那你想是谁?”
宫乐抬头,笑着,像是盲人摸象一样,手指从脸颊一路摩挲到紧抿的唇,“你生气了吗?因为这个。”
“没有。”宫侑撇过头。
“别生气,别生气。”宫乐垂眼,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后颈,左手腕抓着右手腕,垂在他身前随着前进的步伐一摇一晃。
被吻了。
宫侑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,嘴上还是得了便宜在卖乖,“真稀奇,还能见到你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