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非是一次深夜布道?
到现在为止夏洛特还只是疑惑,直到她将视线一转,新的发现令她骇异:龙虾面前跪着一个人,像受洗那样低垂着脑袋。竟然是安托万·马丁牧师!
正在这时,气度不凡的龙虾似乎有所察觉,她松垮的眼皮赫然张开。夏洛特屏住呼吸,闪身藏在墙后,当即放弃偷窥,悄悄回到了自己房间。忙活了一天的室友同学仍在酣睡。
夏洛特随导师伊莎贝尔·勒菲弗学习已久,信任她的能力和品格,第二天一早就将其约至养老院角落,告知昨夜的异常一幕。
尽管自己这个学生在养老院流窜的行为让勒菲弗导师很是不满,但她也承认进入松林养老院后马丁牧师便愈发古怪——出神与发呆的频率变高,在对话时数次唐突聊起毫不相干的话题,比如追忆童年往事、念叨不成篇的经文。前一天心理测试的粗略结果也只显示老人普遍存在的孤独倾向,他们的思维与语言并无特别的异常。
导师让夏洛特带其他同学继续身体检测项目,自己去与马丁神父谈谈。
夏洛特自然要奔龙虾而去。一轮血压测量,轮到“龙虾”玛格丽特·勒克莱尔女士时,夏洛特牵起她瘦骨嶙峋的手臂,忽然被后者反手抓住。鹰爪似的五指扣在她的手臂,龙虾咕噜几声:“你不虔诚!”
接下来任凭夏洛特发问,她始终闭口不言。而测量结果只能告诉夏洛特高寿的龙虾血压偏低,平时最好多吃高蛋白。
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但所有猜想都掩盖在“一切如常”的迷雾中。
“一切如常,连我尊敬的勒菲弗导师也这样说。她与马丁牧师开诚布公地谈话。牧师深切反省,甚至坦然承认自己夜里参与了龙虾的布道。马丁牧师还对这座养老院交口称赞:‘勿怪我入迷。这是一座上帝的建筑,人人都是那么虔诚!’”
入迷,他入迷了。
夏洛特的导师以此为由,让马丁牧师接下来两天多加休息,减少与老人过于密切的来往。她还打算将老人们深夜的“布道”告知院长,以提醒院方加强看护。
这却是一步错误的决定。
“休息”的马丁牧师直接脱离了调研团队的视线,养老院沉默的老人们则愈发躁动,变故就要发生了。
这仅仅是一行人来到松林养老院的第二天,被导师批评一番的夏洛特不再“擅自行动”。晚上她回到房间,和同学在床铺上玩飞行棋。
故事叙述至此,夏洛特的执着程度我们有目共睹,她介绍道:“马丁牧师与另一位男生同住,他的房间就在隔壁。我让那位男同学留心牧师的行动。”
这不困难,医学生擅长熬夜,而夏洛特在同学间人缘不错,找人帮个小忙不算困难。熄灯后她藏在被子里与隔壁同学保持联络。时间又一次过了零点,手机屏幕上却半小时不见对方回复。夏洛特按捺不住,她将耳朵紧贴墙壁,试图捕捉隔壁的动静。
厚实但不怎么隔音的混凝土墙犹如一层冰冷的皮肤,音量的起伏起初并不大,只带有一丝奇异的躁动。夏洛特继续窃听,几乎把耳朵陷进墙壁。鼓膜砰砰震动,她这才听清楚,墙壁那头好像是诵念经文的低语!
她不顾导师的警告,冲到隔壁房间敲起门来。那诵经声更明显了,在静谧深夜格外刺耳。敲门不应,在被惊醒的女同学的帮助下,她们撞开了门。
风吹散两个学生的额发。那位男同学用夸张的姿态匍匐在墙根前,双手合十,以极快的语速诵经:“我们若认自己的罪,神是信实的,是公义的,必要赦免我们的罪,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……”马丁神父的床褥还残留余温,但已不见其人。窗户敞开,深绿色窗纱波浪般流动。
“他被催眠了,”夏洛特告诉我们,“我不确定是马丁牧师的手笔,还是……”
她让女同学赶紧通知导师和院长,自己则从窗户追了出去。她基本确定马丁牧师和龙虾那帮人“勾结”在了一起。但为了什么?如果只是信徒之间的惺惺相惜,那他们可真是会挑时间!
夏洛特的追踪技巧真令我汗颜。无论如何,她循着月光下的小道穿过草坪,穿过养老院的草垛和铁闸门——保安亭的保安也正呼呼大睡。一大片细草被踩得东歪西倒,证明夜间外出的,远远不止马丁牧师一个人。
“我又听到了诵念声……在沟渠旁的柳树那边。”
那群披着白棉布外套的老人们的身影已近在咫尺了,细柳的枝叶中,似乎可以瞥见他们白色的影子。夏洛特轻手轻脚上前,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彻底忘了藏身。
地面铺着一大片白色。
一大群老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,他们的脖子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拧着,双目圆睁,赫然失去了生机。
在尸体中央,马丁牧师的背影又一次出现在夏洛特的视野,他蜷身跪地,肩膀颤抖。夏洛特下意识以为他在祈祷,还忍不住喊出这个和蔼的牧师的名字。
他猛地折过头,充血的双眼瀑布般疯狂分泌眼泪。顺着他的手臂看去,那双手并没有握紧十字架——而是死死扣住了龙虾的脖子!
牧师的手臂青筋鼓起,力道大得连铁柱恐怕都能折断。龙虾——玛格丽特·勒克莱尔,眼珠暴起、口吐白沫,已是被掐死了。
话止于此,整个咖啡馆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。阿比盖尔左看右看,最后说:“你不问我问了——这是在搞什么?”
夏洛特放下已冷却的咖啡:“耽误二位的时间了,我说了许久,但才说到最关键的部分。二位听了,可得帮我的忙呀。”
阿比盖尔呵了一声:“你最好不是从三流恐怖杂志里抄了点情节。”
“不,我是认真的。”夏洛特从背包又取出一份密封袋,捏在手中定定看向我们,“如果只是想讲故事,我何不挑个像样的罪案播客?这个秘密必须换得帮助;这个秘密甚至会把二位拖进危险中。”
“伯德小姐,”我盯着她,“您用您哥哥的名义将我们'邀请'来,恐怕不是让我们现场做选择题的。”
这染着火药味的话,却让夏洛特忍不住笑了。她轻拂手里的密封袋,清清嗓子:“那么先回答沃尔夫女士的问题——'这是在搞什么?'——实际上,那是一场集体自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