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盛大的临轩唱名、骑马游街后,全京城上下的适婚女子都纷纷梳妆打扮起来。一是约定俗成的榜下择婿,二是皇孙择吉日挑选王妃。
看着媒人与贺礼纷至沓来,御诏也快进了家门,这何老爷子刚要咧开嘴笑双手接旨呢,乖孙儿何涑开口了,说要去边疆历练,请求前来颁旨的公公把他的意愿传达给圣上。
何老爷子当场昏死过去。
老公公擦了擦头上豆大的汗珠,心惊胆战地回去复命了。
这清秀少年郎的脸上满是不容置疑的表情。
何涑之母姜氏哭着揪打着自己的好儿子,任她怎么揪打,这少年跪在那岿然不动。
自此这将军府上下氛围瞬间变了味儿。
何老爷子躺在床上阖着眼口齿不清,天天嘟囔着愧对列祖列宗要。
姜氏日日去儿子那哭嚎,她指着自己哭成核桃一样眼睛,想让自己的儿能心疼心疼他的寡妇老母。
皇帝也是念及旧情的人,身边老臣他很是怜惜的,便派了御医速速前往诊治。虽说诊断不出什么大病,毕竟老爷子身体一向健壮,但何老硬是在床上哼哼了半个多月。
这几十年边境不甚太平,何老爷子多次死里逃生深知战争残酷,可惜何涑父亲早年战死沙场,只留了何涑这个独苗。
何老爷子不许宝贝孙儿习武,把他送去了太学。
这何涑还真是读书的好苗子,为人温文儒雅,诗赋文章风格稳健内敛。比起那些直言进谏的刚直老臣,他懂得循循善诱、巧言善辩,圣上也自然喜欢这样的人才。
只是在去边疆这件事上,何涑是不同寻常地执拗。
其实何涑如此执拗的原因,有两个。
一是皇帝的意思。
在最后殿试时,圣上单独请考生对策。没有一个人的回答让老皇帝能满意的,直到何涑面圣。
老皇帝问何涑,如何能寻找到治国良策。
何涑当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,便答先帝知人善任之事,讲到郑太傅刚正不阿,他在太学时收益颇多。
对话句句戳中了老皇帝的心。
何涑知道郑太傅直言进谏被人诬陷居心叵测发配了边疆,这皇帝是想到老臣又不能明面上接回。
果然老皇帝潸然泪下,他说,朕想起了郑卿。
何涑跪下言,愿为圣上排忧解难。
所以他此行是安排接回郑太傅。
至于第二个原因,何涑自己也不太能明白自己真正想的是什么,或许是好奇心作祟。
何涑当堂对策的时候,脑海中郑姣的身影一闪而过。
他在想,三年了,这个被所有人称作不染凡尘的女子,是不是泯灭于世了?
何涑知道自己心思复杂污泞,郑姣不一样,他很羡慕她。
一个是真正的皎皎云间月,一个是伪装的皑皑山上雪。
***
“小官人,鸡汤煨好了,给您盛一碗?”
郑姣看见何涑在阳光下发呆,连太阳照射在他面上都不曾察觉到。
何涑还没来得及婉拒,郑姣便将汤罐端上了桌,拿着陶碗盛了。
她挽起袖子的小臂是象牙白的,在阳光下一晃一晃,何涑看见了她指节和手肘出薄薄的茧。
“凉一凉再喝。”
陶碗里有一把小巧的木勺,被洗的干干净净,连鸡汤也是清亮的。
“多谢姑娘。”
鸡汤的香味渐渐散播出去,屋里传来了老头慵懒的声音:“阿姣,汤好了吧?”
郑姣习以为常,唤了一声“好了爹爹”,里面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。
郑太傅随意地趿着布鞋,披着衣袍便出来了。
“久等了。”
郑太傅呵呵一笑,端起了鸡汤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。
“何涑拜见太傅。”
何涑起身,给眼前的老者作三个揖。
“早就身处江湖之远了,何官人,不用如此行礼了。”
看何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样子,郑姣开了口。
“阿爹一向如此,官人不在意这些俗礼。”
这一老一少就对坐着。老头儿喝了几碗汤,何涑慢慢品了一碗,郑姣出去给芍药追个肥、浇浇水。
老人看着门外忙碌的女孩,何涑也看着忙碌的郑姣。
“老身知道圣上想让我还朝,可是我年过半百,再无直言进谏、进言献策的精力了。”
郑太傅心中如明镜似的,皇帝让他还朝,不过是指望他可以辖制朝堂势力、为内禅做准备。
这点何涑也心知肚明。
“可是状元郎怎么刚到府上就急匆匆前来拜访?连官服都来得及未脱。”
郑太傅暗讽道。
“不如待风尘洗净之后再来罢。”
何涑明白郑太傅的意思,起身照旧行了礼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
郑姣几瓢清水洗净手上砂土,进屋只看见阿爹在阳光下假寐,何涑却不见了。
“阿爹怎么突然起了脾气?”
郑太傅和蔼地呵呵笑了几声,答非所问,只说让郑姣把家中的大公鸡杀了,他每日天不亮就听见它高昂着头颅哦哦叫得高傲,烦人得很,今晚就杀鸡泄愤饱个口腹之欲。
郑姣扑哧一声笑了。
***
何涑回府上,家奴们看见自家主人忙着将官服脱掉就去沐浴,实在感到奇怪。
急匆匆上任,急匆匆一人去村中,现在连午饭都不吃,急匆匆沐浴更衣去了。
何涑出来穿着一身素衣。
跟着主人来到边疆的小侍青山摸不着脑袋,忙问自家公子要不要用午膳。
“不必了青山。”
青山本就不理解公子为何来到这环境荒凉恶劣的边疆,现在看见公子来去匆匆,心中更加疑惑。
好久,何涑提着两壶酒进了府。
“青山,今晚不必备膳了。”
塞外的天空,比中原的天空广阔,连霞光都是大片渲染的,像一壶硃磦与橙黄交缠泼洒在宣纸上,豪迈恣意。
脱下那官服,何涑似乎舒了一口沉闷在胸中许久的气。
但这只是暂时的宁静,山雨欲来风满楼,风快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