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又疏淡下去,糊弄到了元月,那谢才人忽然回来,养在后宫,我后来听闻她有了身孕,也是左贵嫔与我透露的消息。
是太子兄的孩子。
我心神不属地捏着宫中传阅的离思赋,纸上抄来“骨肉至亲,化为他人,永长辞兮。惨怆愁悲,梦想魂归,见所思兮。惊寤号啕,心不自聊,泣涟洏兮”的文字,飘飘然入了铜炉之中,默默地看着它烧作灰烬,化为几缕呛人的青烟。
宫墙之隔,尚且如此悲哀,而我与母亲阴阳之隔,连一封书信都无处可寄了。
我怀着愁绪昏昏入梦,入目却是江水沧沧,自己正立于船中。
昏沉睡去竟入旧梦。江涛拍舷,几个黑影将"父亲"推落下水,继母阿湘的银镯磕在船舷叮当作响,撕心裂肺地哭喊着,眼睁睁地看着他落了水:“郎君!”
我扑上前时嗅到她鬓角茉莉香混着血腥,就像十二岁那年初见她时,喜烛下盖头掀开的刹那,十八岁新娘的胭脂晕染着父亲指尖未拭净的剑锈。
那是我生父的血腥,那枉死的怨魂困囿于剑身之中,悲泣着要我为他复仇。
继母却挣脱我的保护,随“父亲”跳入了江。
“阿湘!”
阿湘却挣开我的手,紧随着“父亲”跳入江里,我大喊着,脚下猛然踩空,有什么“当啷”掉落于地,醒了过来。
乌涂紧张地捧着我的脸,她的手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道:“大王,大王?”
是梦。
我低头瞥了一眼,被上皆是血,乌涂也满手的血。
乌涂拭干净手上的血,声音有些发抖:“你,你怎总是鼻衄?方才都要吓死我了!”
我回过神来,接过巾帕捂住流血的鼻子,好一会儿止住血,看了眼天色:“今夜元日,得去赴宴。”
起身之际,仍然有些眩晕。
乌涂担心地扶住我:“不然辞了吧?”
眼前黑洞过去,我犹豫片刻,仍是准备赴宴。
今夜大年夜,乃是新皇后的第一年,皇子公子嫔妃们到得齐全,暮色里皇宫灯火通明,游廊下妃嫔们的狐裘扫过新雪,恍若前世江面漂浮的素绫。
席位已满了座,唯有上首几座空着,显得尤为突兀。
幸而我没有告假,不然显得有些突兀了。
我庆幸着要入座,身旁的赵姨母起身阻住我,引着我往偏殿去。
金兽吞吐的龙涎香里,赵婕妤用缠臂金压住我颤动的衮服:“三郎,你面色怎这样差呀?"
炭盆爆开的火星坠入眼底,烧出重重叠叠的旧影:停灵七七四十九日,我跪在阿湘棺椁前数檀香灰,忽见青烟里浮出她未合的眼,睫毛上凝着湘江的寒露。
赵姨母见我恍惚不答,手背贴贴我的额心,舒了口气,又吩咐人取来绒毯盖在我腿上:“你身子单薄,万莫病了才是,皇后方才吩咐我带你来,且在在这里歇着吧。”
我坐下来,赵姨母告忙去,打量四下,偏殿比正堂的确清净了些,只有稀稀落落三四个人,皆是嫔妃带着年幼的公主皇子,隔着屏风细声哄睡,互相并不怎受干扰。
方才的眩晕又席卷而来,我有些疲惫,正枕着枕闭目养神,殿外哗然传来响动,似乎是皇帝驾临。
我却没心力搭理外头的事,又入了梦。
阿湘死了。
梦中,她与父亲的尸首一起找到,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,我安顿好“父亲”的后事后,被族人护送回了都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