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搁下朱笔时,砚中墨汁突然泛起细纹。
起初只是微不可察的涟漪,渐渐地,竟凝成一道游龙状的波纹,在砚心盘旋不去,窗外分明无风,案头的烛火却倏地一暗,焰心诡异地拉长,化作一条纤细的银龙虚影,在青烟中扭动一瞬,又消散无踪。
我闭目凝神,神识如网铺开,穿过洛阳城的万家灯火,越过泰山巍峨的山脊,直抵东海万丈深渊之下——
那里,有一位红衣女神正在龙宫内徘徊。
海底的雷光映着她焦急的身影,千年水晶宫巍峨矗立,琉璃瓦折射着幽邃的冷光,穹顶青紫色的电光如龙蛇游走,在玄晶宫墙上投下瞬息万变的雷纹。
她仰望着穹顶雷电的霹雳,鲛绡广袖随暗流轻荡,眼中满是期冀与惶惑。
这是,母亲么?
我轻抚心口的龙形印记,其中封印的神魂随之震颤,不禁沉溺于海水的咸涩,深沉的湛蓝……
"三叔父!"
衣袂被猛地一拽,我指尖力道失控,犀角杯"咔"地撞到案边,低头看去,沙门不知何时钻到了案前,正仰着小脸,黑黝黝的大眼睛很圆很亮。
沙门这孩子,有些莽撞。
我放下杯盏,指尖在他调皮的眉心轻轻一点:"沙门,宫宴之上,当守礼。"
他却浑不在意,反而神秘兮兮地凑近,小手拢在嘴边,压低声音道:"那个奶娃娃,真要我叫他十七叔吗?"
说着掰起肉乎乎的手指:"可您大他整整二十,都能当他爹爹了,我都比他大五岁呢!"
我余光扫向主位。皇帝正含笑望着襁褓中的幼子,皇后眉眼温柔纯情,全然不觉席间暗流,满殿珠翠辉煌,却掩不住那股腐朽的甜香——
"礼不可废。"
我从案上拈了块蜜饯塞进他嘴里:"就像你偷藏的糖糕,再小也是点心,你十七叔再小,你也得叫他叔叔。"
他鼓着腮帮子还要再问,忽听五弟司马玮的声音自侧席传来:"三皇兄,稍后可否过府一叙?"
我转头望去,五弟举杯示意,近年来随风似的长,已不是当年不及腰高的小娃娃了。
那锦袍上的蟠螭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腰间新佩的廷尉金印格外刺目。
锋芒太露。
我略一颔首:"可。"
暮鼓响过三巡时,王府的朱轮华毂碾过铜驼街的青石。
阍人慌忙推开三重垂花门,青石甬道两侧的铜雀烛台次第燃起,火光将瓷瓶里的花影投在五弟的袍角,宛如一道道未愈的伤痕。
进了王府正堂,落座后,五弟才矜持道:“皇兄多病,今日难得参宴,见你气色尚好,才来叨扰。若是实在疲惫,您可去先去歇息,弟弟我在府中坐坐就回。”
我微舒眉宇,与席间一般和声道:“今日不累。”
"皇兄气色是比往日好些。"
他接过侍从呈上的茶盏,薄利透明的嘴唇在杯沿只轻抿一口,便开始道:“皇兄,您方才可看过,那小子资质如何?”
“那小子”自然是沙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