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蘸了第三次墨,笔尖悬在奏折上方,一滴墨汁在熟绢上晕开,像极了六年前父皇咳在帕上的那滩血。
"大王,药要凉了。"
乌涂的声音从侧方传来,她捧着青瓷碗的手指关节粗大,是常年为我捣药留下的痕迹,碗里褐色的液体映着跳动的火光,我看见自己浮在药汤上的倒影——近三十岁的面容,眼角已经有了像父皇一样的细纹。
我摩挲着笔,仍是盯着奏疏:
"再等等。"
我迟疑道,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沙哑。
窗外传来打更声,三长一短。我数着梆子响,想起去年的那个雨夜。
父皇的指甲陷入我手腕的触感至今清晰,他紫黑的嘴唇开合着说:"柬……你去关中……要守土……杨家……不要"
那时屏风外跪着的杨骏突然抬头,烛火照得他腰间金印闪闪发亮。
我定了定神,继续在奏疏上写道:“蒙先帝殊恩,委以方面之任。今关中百务待决,封疆重责在肩,实难参与朝议,容臣即日返镇……”
"砰!"
门被撞开的巨响让我浑身一颤,墨汁溅在绢帛上,五弟大步走来,玄色战袍下摆沾着夜露,精铁打造的甲胄闪着森冷的光。
“三兄这封奏折可是要上呈陛下?您难不成要回封地?"
他一把按住奏折,虎口处的刀茧刮得绢面沙沙作响。
我注意到他新佩的玉具剑——系着红绸,是半月前皇兄赐的"都督中外诸军事"的信物。
我的心突然绞痛起来。
“自然要回封地。”
“这时回去?”五弟突然激动起来,一把抢过奏折:“眼下杨骏把持朝政,胡乱封赏,您就看着那群外人在咱们头顶作乱么……你是皇帝亲弟,宗室之长,您怎么能回啊!”
我攥紧案几的边沿,面色惨白:“给我……”
五弟放下奏折,扶住我摇晃的身子,似呢喃似祈求道:“三兄。”
他扑闪着眼睛,让我想起他五岁那年挡住皇叔疾言厉色回护我的样子,那时的他的睫毛在阳光下亦是扑闪扑闪,像把鸦羽做成的小扇子,如今却覆着一层冰冷的寒霜。
太阿之剑,需得藏锋。
“你也长大了,”我仰头看他,同是祈求道:“可杨骏辅政,这是先帝的遗命,你我应当听从先帝的安排,不该擅作主张才是。”
香炉青烟在我们之间缭绕,恍惚化作一条柔软白龙,缠绕在三弟乌亮黝黑的发间:“再者,他是太后生父……”
我话音未落,五弟急切地打断我:"三兄可知杨骏在做什么?"
他声音压得极低,却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:“杨骏那狗贼,培植亲党,统领禁兵挟持皇帝,简直是居心叵测!他是想把我们都控制在他的手掌心,我们应当尽快清君侧才是。”
清君侧?
我浑身发冷:“……杨骏虽智才平庸,并无辅政之能,却也是太后的父亲,我的舅家……你……”
“兄!”
五弟紧握住我的手,呼吸喷出烫热的怒气:“难不成在你的心里,弟弟我比不上你的舅家吗?”
怎会?
我心下一空,急促道:“你我一起长大,素知根底,我又怎会不疼爱你……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