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下这一带基础设施很完备,柏油路、公共照明系统,再到排水渠都修得不错。不过,由于黑主学院的门禁制度和此地居民不过夜生活的习惯,进驻的商铺大多冷落蒙尘。留守街巷到最晚的,不是腾着热气的关东煮推车,就是用霓虹灯管拼出拉面小吃字样的家庭作坊。
穿过商业街,铁皮广告牌在头顶咯吱作响。当今炙手可热的面孔在沿街新装的曲面电子屏上流转,冷调荧光漫过展示窗后微笑的塑料模特。在这个城镇里,时空错位的场景并不罕见。斑驳墙皮下露出的花砖和智能门锁嵌在一起,焊死的逃生梯上缠着电动车的充电线。过去的时代正缓慢撤退,自然侵蚀又携着非理性的生命轨迹卷土重来,自动售货机里结出鸟窝,背阴的罅隙中长满了苔藓。
这种秩序瓦解的气质不知道与什么一脉相乘,既存在微妙的距离,又让我觉得很熟悉。人类称“既视感”,我更喜欢说“似曾相识”。有时候碰到敏感的人类小孩,就会用不安的神情向我告知,我曾经钻入过他的噩梦。
但希望梦里不要有这么刻板的画面——不是所有吸血鬼都爱把藤蔓月季种到铸铁围栏上,我就挺讨厌的。
私宅一般会在门前设置接待处交付文件。然而我在挑高的门廊下绕了一圈,连正门在内,一层所有的入口都封死了。跳上二楼,发现房主人如法炮制。我又确认了一遍地址,总不能让我像猫头鹰一样顺着烟囱把信丢进去吧?这下才想起地下室。
院子里的门道还算好找。水泥盖板掀开的瞬间,霉味混着血锈气涌上来。延伸而下的台阶尽头擦过去一张脸,放在恐怖片里完全是合格的画面。我觉得有点不对。
“新秘密搭配新面孔啊。”
侧身让过身后那双试图推搡的手,我顺势扣住手腕,借力一拽,同时抬腿猛踹。那家伙本该就此滚下台阶,却像猫一样在半空中扭转身体四肢着地,暗红色的瞳孔立刻缩紧成一条线。下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,我转身想跑,然而很快和他一样止住了动作。
“我是新人,也不至于这么被欺负吧。难道望月来的时候,你们都是让他像这样滚下去的?”
院外的人包抄过来,下面人数未知。好了,这回可真是恐怖片了。
“让我来看看,这次又是什么。”地下室里,领头那位随手从墙上拔下把开信刀,拆封动作利落得像割喉。我环顾四周,煤气灯下,这样的文件袋丢得到处都是,还有盛血的器具,上面一圈一圈的血痂快结成年轮了,我别过头,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饿还是恶心。
“黑主灰阎那个老家伙,怎么这么喜欢养吸血鬼啊,专门弄了个宿舍圈起来不说,现在连儿子都长出獠牙了。好吧,这么倒胃口的情报,你要我支付什么报酬来换呢?”
这位情报贩子笑起来很有上弦月那股清冷锐利的味道,只不过是倒映在铅水里的。
“……换我走能行吗?”
“还不算太笨嘛。别急,我们先来想想,署你名的报告今晚要卖给谁——猎人?吸血鬼?干脆在人类那儿买个头版。”
“不然卖回元老院吧。”她手下在旁边笑呵呵地说。
“去你的吧,做这么多年生意,就他X的元老院最抠,不是耷拉个脸就是鼻孔看人,跟我们欠他似的,”另一个手下骂道,“其实哪次不是他们拖着钱不给,到最后一句义务抹半个零,真把自己当他X的贵族了。”
我默默听着,心里呲牙咧嘴。
女头领转向我:“你说呢?我们的小元老?”
“……价高者得吧。”
“听你的,今晚我们可要大赚一笔了。”
听她兴高采烈的语气,早知道还去参加什么元老院招考,来这里灵活就业好了。现在怎么办?想啊。人员排布,地势条件,能力差距……想不清楚,找不到逃走的机会,那就自己弄出点动静来,爆炸?煤油灯还有呢,把灯口拧松,我需要什么来进一步引燃……然后让这里的其他人看着我做科学实验吗?再想啊。谈判?我的筹码是什么来着,我不是连人带物一起打包到谈判桌上了吗……想啊,不愿意想,我只想有人能来救我,父母亲人,他们怎么知道?恐怕他们正以为我在岗位上呼风唤雨。朋友呢?我没有朋友啊。同事呢……呵,不然我自杀吧,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“哎呀,怎么情绪这么低落,害怕没客源?这不是来了嘛。提醒你一下,你之前的报告,我们都有高价卖给他一份哦。”女头领一个劲儿地拿我寻开心,客人一来,立马轻松投入到生意人的角色里。
因为对方不愿意在地下室交易,她搂着我回到了地面。我注意到来客身上剪裁得体的西装和干净的牛津鞋,还有翻领内衬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胸针。他瞟了眼情报,做了个手势,女头领就开始讨价还价。
“这种作者本人来送的大独家,还按之前的规矩走,就不太合适了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