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一盘不知输赢的棋,下了数个日升月落,也并未分出胜负。
梨园的乐手都换过几批,舞女亦是如此。
没有喊停,就不能停。
另外一边的战场也如火如荼。
数天后,一切终于归于寂静。
摩昂带着敖丙来到西海和北海交界处的那个海眼。
敖丙看着,衣摆的下方都还沾染着污血。
敖烈捧着一只‘石贝’来到敖丙身侧。
摩昂与敖丙对视一眼。
敖丙打开敖烈捧着的‘石贝’。
‘石贝’里,放着蛟族首领的首级,以及蛟心,还有胆结石。
敖丙退开数步,祭起法阵,炼就‘碧血丹心’。
摩昂适时打开之前敖闰设下的封印。
敖丙一掌下去,令‘碧血丹心’,永镇海眼。
海眼之上,再无魔气。
敖丙深深呼出一口气,脸色微白。
摩昂来到敖丙身侧,按按敖丙的肩:“现在,你这龙族的太子东宫,当之无愧~”
敖丙牵强地笑笑:“但还是有些遗憾。若能再跟巫族谈谈合作的话,对修罗族也是一种牵制。”
摩昂收回手来,眉眼间带着些不赞同:“没有永远的利益,也没有永远的朋友。针对现目前的形势来说,这些都已经足够。今日巫族能够与我们谈合作。明日修罗族又坐稳了魔族第一。今日之约,岂不白费?支持巫族,这海底还有不少的修罗族驻扎。有些事情,还是莫要太过。任何时候,动态的平衡,都比一成不变的平衡,要高明许多。所有人都可以是龙族的敌人,也都可以是龙族的朋友,就看其中利益牵扯罢了。”
敖丙了然。
摩昂摸上敖丙的脉,敛了敛眉:“好了,闲话少续,先随我回东宫去,我找章太医给你看看~你这脉很虚~”
敖丙怪诞地看着摩昂:“你这是去进修医术了?之前你也老摸我手~”
摩昂恨恨地瞪人一眼:“我这不是要伺候好主子,才好享受荣华富贵么?”
伸手一拽,根本不给敖丙回嘴的机会,裂空爪一出,就带人回宫。
敖烈见事情了了,懒得跟这俩深井冰同行,带着这次出来的兵,整装回宫。
当然,还是简单地洗漱了一番,将敖丙安置在东宫寝宫的榻上,摩昂才去找了章太医来。
仔细看诊后,章太医捋了捋胡子:“太子殿下并无大碍,就是最近这段时间虚耗了不少,服用一些‘补元丹’即可。好好睡个两三天,就无碍了。”
敖丙问道:“上次,本宫嘱咐的东西...”
章太医道:“准备好了,但太子真的决定这么做?”
敖丙反手一片‘生符’就刺进章太医的膻中穴,速度之快,根本都没人看到。
无辜得很:“父王太凶狠了,真的不行了~”
章太医眼中晕着心疼:“辛苦太子了~”
言罢离去,命人送上‘补元丹’。
摩昂也借个便利,吃上两粒。
确实,没有修习过道家的炼气术,他却要帮着守伤门的阵眼,也够呛。
两人一道休息。
几天后,这才整装,去紫薇宫御书房拜见敖闰。
敖丙端起揖礼:“启禀西海龙王,西海魔气肆虐一事,已经处理妥当。”
敖闰欣赏地看着敖丙:“如此便好。”
看向摩昂:“设宴!”
敖丙立刻道:“此事可否算了?父王等我许久了~我该回去了~”
摩昂给敖闰打了个眼色。
敖闰起身来到敖丙面前,正准备按按敖丙的肩,却拿给一股极为刺鼻的血腥味差点呛到咳嗽。
敖闰瞥向摩昂,摩昂又递来一个制止的眼色。
如此,敖闰也只得拍拍敖丙的肩:“那记得代姑姑向你父王问好~东海有什么需要的,说一声就行~”
敖丙再拜:“侄儿告退。”
后退三步,转身离去。
前去客房收拾妥当,回归东海。
敖闰看向摩昂:“怎么回事?怎么会有那么重的杀伐之气和血腥气?”
摩昂脊背一弯,语气复杂:“因为恨意,杀疯了~而且,这个恨意只能将蛟族拿来祭天,不能真的对那个人动手~”
敖闰眼睛一眯:“意思就是你们还去了那个海眼?”
摩昂低下头,深深叹了口气:“削下蛟族首领的首级,剖肝沥胆,挖心,取人胆结石,炼就‘碧血丹心’,永镇海眼,母王觉得如何?”
敖闰以手掩口,往后踉跄一步:“这怎么做到的?就算已经融合,这也...那些事,他又怎么知道的?”
摩昂深沉地看向敖闰:“没什么可奇怪的,锋利的刀已经有了灵~现在,就是一条癞皮蛟,来带领蛟族,向三伯称臣。以后,蛟族绝不踏出族居之地半步,否则蛟族就会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。蛟族和巫族之间的勾当,用来交换巫族与我们针对人族的利益。现在,所有刀片统统反杀。”
敖闰摇着头,笑道:“呵~这就是刀~这就是刀~刀本凶器,还看谁拿啊~”
摩昂喉结微动,再说不出话来。
***
敖丙回到东海,却没直接去水晶宫见人,反倒去了东宫。
将西海带回来的东西,一一放好。
这才仔细沐浴,重新换好衣服,让蓝玉给他把头发打理好。
想着也快吃晚膳了,便用的是发簪。
这样,也比到时候拆发冠来得好。
正准备离开,蓝玉却道:“启禀太子殿下,大王在紫薇宫宴客,暂时不在水晶宫。”
敖丙微微眯眼:“谁?”
蓝玉回道:“玉帝陛下。”
敖丙一怔。
继而又冷冷勾了勾嘴角。
看起来,今晚是要和父王亲热不成了啊~
快步去了紫薇宫,一问宫人,往望舒台而去。
见得敖光,直接撒丫子,有些脚步不太利索地冲上前去,长长的袖子一划拉,人抱住了,下巴也搭在人肩上,但却扫落不少棋子,只是兴奋地道:“父王,我回来了~有没有想我啊?我可是超想你的呢!”
敖光伸手一挡,敛着眉:“没规矩~”
敖丙皱皱鼻子,委委屈屈地站好:“就想你嘛~”
憋憋屈屈地转过身,见得玉帝,又变作了那个清尊玉贵的小公子:“敖丙见过义父,义父圣安。”
玉帝一瞧这乱糟糟的棋盘,眉毛一挑:“都多大了,还这么毛手毛脚的~”
敖丙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这不是去西海追摩昂哥哥了吗?这我才好不容易搞到手,又想着都离开东海好久了,也想父王嘛~这手心手背都是肉,谁也舍不得啊~”
玉帝打量着敖丙:“你这是追来追去,被摩昂咬脖子了?给你父王丢人呢~”
敖丙小脸腾的一下红了:“义父~”
敖光扶额:“你还不如不回来!尽给我添堵!”
敖丙拽着敖光的袖子,晃晃:“父王,我喜欢他,又为什么非要跟人争个高下?他是我哥哥呀~他很疼我的~你放心嘛~”
敖光直接扭过头去,没眼看:“好了好了~准备准备,吃晚膳吧~”
玉帝站起身来,轻笑:“胜负未定,你我下次再比~”
言罢,身形逸散。
很快,就消失不见。
敖丙看向玉帝坐过的位置,眼中蒸腾着恨意的火焰,恨不得能够把人给碎尸万段。
但那是三界之主,他~~~不能如何!
然而,就是这样的三界之主,竟然窃取他的龙珠,还想借着灵珠的事,把玉虚宫的矛头直指龙族!
可恨!
可恶!
可耻!
不是那么喜欢阴谋诡计吗?
那就看看,到底是你的阴谋诡计厉害,还是我的杀伐之力强劲!
义父,棋局才刚刚开始,的确胜负未定啊~
敖光小心瞥了眼敖丙的状态,若有所思地看向棋盘。
方才那一步,就该玉帝走。
目前,玉帝再走一步,无论走哪里,都是总计数的,他压了半子。
而敖丙这么一捣乱么...
有意思~
看起来,当年的事情,已经知道了。
被偷了龙族最重要的龙珠,敖丙要是不恨,才奇怪了~
离间,反离间。
果然是很有趣的一对反力。
想要杀神的气运,也得看看,承受得起吗?
不过...
确实有意思啊~
敖丙压下翻涌的情绪,看向棋盘。
脑中迅速闪过之前他并未打乱的棋局模样。
竟然...
看起来,这位三界之主,是动了什么歪心思。
难怪那么奇怪。
如此,肯定是刻意来找父王的。
而且,下棋的规则,也是由这个混账东西提出的。
只是...想要掌控三界,凭借着这些鬼蜮伎俩,能够长久?
不过么...
敖丙拿起玉帝那一方的黑子,稳稳压死天元。
只是气劲过强。
棋子四分五裂。
敖光心头笑笑。
瞧瞧这小崽子的火气哟~
怕是恨不得把人给碎尸万段。
只可惜祭天的是蛟族~
敖丙一下收回手来,十分愧疚:“哎呀~这棋子是什么做的?怎么质量那么糟糕?”
敖光站起身来,从后方抱住敖丙,拿起人的手给看看,似乎松了口气:“幸好没有割伤你~否则,父王都要心疼死了~”
敖丙浅淡地撇了下嘴:“这丝竹之声如此悦耳动听,这翩翩之舞如此赏心悦目,父王哪有时间心疼我啊?”
敖光嘬了口人的耳尖:“哎呀~这不是人家玉帝来,也得给个排场吗?”
将人搂紧些:“陪父王好好吃个晚膳,好好休息休息,行吗?这么一盘棋,十余个日夜没歇啊~父王老了,精力可比不起三界之主的法力高深了~”
敖丙一怔。
十余日吗?
也就是说,他带人去围猎那个森林的时候,这混账东西就来了。
跟父王下棋...
原来,天意的手,是这样博弈的吗?
有意思啊~
敖丙偏头,蹭蹭敖光:“好嘛~我们一起休息休息~舟车劳顿,丙儿也很累~”
敖光又嘬了一口敖丙的耳尖。
长出了利爪的小龙,也很美味呢~
***
蓬莱海岸边。
金黄色的灵光逐渐汇聚。
玉帝一手置于腹前,一手背在身后,踩着柔软的沙滩,遥望着水天相接。
一身着藏蓝色短打的男子,在玉帝身后远处单膝跪地现身,正欲开口,玉帝却道:“下去吧~结果,朕已经知道了。”
影卫行上一礼,消失不见。
玉帝口中晕着一抹苦涩。
敖光啊敖光,若朕不是这先天生灵,不是这三界诞生的玉帝,将这样一个位置让你来坐,我们彼此间,又会少去多少烦恼与纠缠啊~
你比朕,更有帝王之相,也更有帝王手段。
灵珠这样的杀器,你都能握在手里,让灵珠凭你驱策。
朕都没有这个本事呢!
玉帝抬眼,看向晚霞晕染的天。
不过,敖光,我们来日方长!
***
在西海这么一耽搁,东海这边都快要入秋了。
相比于西海,东海这边的秋日则还晕着些夏日的余韵。
不过,这样的余韵更多的,在午后那段时间。
早晚则相对舒服一些。
休息数日,敖光和敖丙的状态都好了不少。
敖丙心头计量着,关于凝音石的事情,是不是要主动坦白。
虽然此番西海一役的结果,他猜,父王已经预料到了,否则,不该玉帝那边再走一步,无论在哪里,父王都能压了半子。
加之,事情到底处理得怎么样,摩昂那边肯定都要向东海这边递上折子。
更或者说,那些暗探在他们把‘碧血丹心’沉入海眼的时候,消息就已经回传了。
当然,玉帝在,不可能明说。
肯定是有什么暗示在。
如此一来,凝音石的事情,肯定瞒不住。
更何况,摩昂还是大大咧咧去找的,都没说隐秘点。
这不是纯粹坑他呢吗?
粗粗算来,可又是六十大板啊~
这...
他现在想起,之前趴在人腿上,哭得六神无主,却还是阻止不了刑具撕咬血肉之躯,都觉得如坠冰窟。
关键是,不是说这龙鳞是刀枪不入的吗?
为什么刑具依然可以突破这么一层防线,让他哭得死去活来?
虽然这无比的丢人,但这跟那之前他大婚翌日那种不带技巧的痛,是两回事。
不带技巧的,那也就是当时难过。更何况,父王看着挺凶,但也真的没把他怎么样。
这种带技巧的,真能让他觉得,他去了一趟六道轮回。
敖丙心头为了这么一件事情忧虑。
但又压着,不在面上表现出来。
此番,东海海底西北方向一处地界也到了出现‘银湾落晖’这样美景的时候。
弯弯曲曲的一条银带,就那样飘在深海。
瑰丽的色彩将其点缀。
这实际上是海中沙地里的细碎银屑因为暗浪而被托起,又折射着附近各种颜色水晶矿山,而显现。
左右也没什么事,敖光就带着人去赏景了。
瞧着这‘银湾落晖’,敖丙心下也慢慢感觉到了,几千年前,父王为什么要一统四海。
确实,那样的分裂割据,带来的只有海洋的遭乱。
关键在于,王族无论在什么时候,都没事。
而这样的遭乱,实际影响最大的,是那些普通的海族。
这些海族在各大势力之间夹缝中求生存,艰难度日。
日日不得安,日日不果腹。
何苦来哉?
若是有人将生存的问题给捋顺了,那么海洋自然就能够安稳度日了。
此番西海一役,多少血流成河,多少尸横遍野。
南海一战,多少海族被蛟族欺压,多少海族被蛟族异化。
血腥气,好像都还在将他包裹着。
他的父王...虽然凶悍无匹,但竟然有着这样的仁善之心。
看到的是整个海洋,而不是就龙族的那一亩三分地。
以强横的武力横扫四海,实际是以战止战,真正为大家带来晴朗的大海。
父王曾说,爱,既是武器,也是铠甲。
既攻无不克,也坚不可摧。
这...才是真正的强大。
也难怪,无论父王做什么决定,族人们都没有任何反驳。
因为他们都知道,父王做任何决定,都是为了整个海洋的利益,绝非为了一己私利,也绝非为了龙族的一己私利。
只有大家的利益都得到保障,海洋才有更遥远的未来。
父王的目光...深邃得似乎穿透了数千年的光阴...
如此,才确实是有敬重和爱戴。
否则,当需要牺牲自己部分利益来满足更大的盘面需求利益的时候,又有多少人愿意呢?
只有内心真正尊重这个王的决定,才会愿意追随啊~
瞧瞧蛟族那些混账~
卖友求荣,背叛获利...
蛟族的首领能够做到被群起而攻之,甚至是被族人主动将藏身的地点暴露给他,也真是挺绝的。
这么一战,摩昂哥说,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龙族太子东宫...
可他也只是武力尚可,比起父王的政见还差得远。
当年,父王与师父合作,将他作为赌注。
他其实不该怨,也不该恨。
作为王族,本来就应该为了守护大家,挺身而出。
怎能为了一己私利而龟缩在后?
这岂是大丈夫所为?
父王见得他就要魂飞魄散的时候,心碎成那样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