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泪又一次无声地勾勒着敖丙的脸颊。
摩昂一怔。
竟然大伯敢这样对敖丙说?
天啊!
这才是疯了吧?
敢对敖丙剖心挖肝?
哪个帝王敢对自己的臣子说出帝王心术的顾虑?
这...
可是,把话说回来,两者之间想要毫无顾虑的相爱,这个事情...确实是一个鸿沟。
这...
难道是帝心如渊在返璞归真吗?
看起来,母王是没有说错。
大伯是对丙儿动了真感情,否则不可能会给丙儿这么说。
这么说的代价太大了。
摩昂揉揉人的背心:“好了~别哭了~用链针锁住香腺之后,需要休息一段时间。这段时间,你应该就是个很普通的小龙崽子的情况。过了这段时间,功力那些会有所恢复,但都只是半数。等着什么时候大伯完全想起,你就可以自己把这个链针给排出来了。香腺被链针锁住之后,你的情感那些的,也会被封锁一部分。这样,无论回了东海是什么情况,你都不会有那么难受了。这件事,毕竟也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,有什么后果,你也只能自己去担负。到底大伯能够想起是几年,几十年,几百年,还真是要挨到一千年,你都要有心理准备。曾经,他为了你,也隐忍了上千年。”
敖丙痛苦地闭上眼:“...我知道...他摸过好多次我的蛋壳...眼睛里剥落了所有...只有纯粹的爱...我...”
几近要泣不成声:“就算痛死,我也要等他想起,再续前缘...”
摩昂一愣。
这...
难道还真的让母王猜中了?
天呐~
这是...
摩昂平复了一下心情,将敖丙搂进怀里,给揉揉。
许久,才传膳,让敖丙好好吃一顿。
又带着敖丙选了个舒服的位置,给人泡‘晴空万里’。
瞧见同样的茶,敖丙不解:“哥,你...好像...”
摩昂淡淡笑笑,手上的动作不停:“为你泡的~我跟父亲的口味会接近一点,更喜欢清苦但却带着淡淡回甘的茶。这茶也是在我香腺出问题之后,才几乎没有断过供的。我想,你哭了那么久,还是应该开心一下的,不是吗?”
敖丙耳尖染上一抹红色:“...哥,你是不是觉得,我挺像个女娃娃,眼泪那么多?”
摩昂轻笑:“哪有~其实,关于这个事情,你倒是真的不必放在心上。确实,男儿流血不流泪。但谁说男儿流过眼泪之后,就不是英雄好汉了?”
敖丙极轻微地敛了敛眉:“...哥...今天姑姑说的...”
摩昂将茶放到敖丙面前,又坐下身去,窝进宽椅深处,双手搭在扶手上,看向远处:“...知道你要问什么,但我给你的答案是肯定的,你能够接受吗?”
敖丙抬起眼来,不敢相信:“这...”
摩昂叹了口气,拿起面前的茶杯,轻轻晃着:“你都知道,他对你有纯粹的爱,那你就是这么一个冰人心头的那一捧干净和热血。他把性命和爱都给了你,当然就不会还能有别的人能够分享。一个人的感情,肯定是有限度的。爱的人越多,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就越少。爱的人越少,边缘人也就越多。这个道理,想必你也明白。母王今日...是在自揭伤疤。你...确实年纪太小了。真正朝堂上的事情,你根本就没有上手。你不会知道,这里面有多少黑暗。这就像你算出,玉帝对我们海族做了什么一样。这就是权力之下,情感之下,扭曲的魂灵。我也没有必要骗你,你自己也可以算一下,是不是这么一回事。其实,算筹这个东西,说它好,它也好,说它坏,它也坏。因为你只会知道这么一件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,就如同你看到的,我们的编年体史书,但你没有去参与过这么一个事情。这其中的人心,人性,法术势等等的博弈,非亲历者,不可知这其中的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‘红蓝对抗’的最高级版本,也只是沙盘,在培养你对于法术势的一种认知,但不代表真实的情况出现,你依然能够冷静地做出最佳的决策。再言,每一个因果之间,每一个参与者内心深处的变化,不是你用算筹能够得到的。自然不会知道,这其中的所有因果,到底是怎么被叠加出来的。你对蛟族能够痛下杀手,这是因为你觉得对方做了对不起龙族的事。但要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下的,强加之罪呢?这个世上,没有谁干干净净,清清白白。权力的博弈,从来如此。只要是碍了大伯事的,不管是谁,早都骨头棒子敲得震天响了。他确实爱你。就连你不想交出兵符,连句重话都没说。正常情况下,你与被你肢解的三头青蟒,没有任何差别。兵符意味着什么,你也清楚。当年,我只是劝你,他既然收回了权力,你就放宽心就行了。但现在,话说到这个位置,我也可以更加明确一点告诉你,回去了,无论发生什么,你都不要再碰朝堂上的事。天家无父子,也无真情在。唯有权力刀,一刀斩所有。你想要跟他好好在一起,就不要跟权力有所牵扯。一旦牵扯,你们的感情就会变味。一旦变味,他要对付你的时候,你能够承受这样的事吗?记住,再爱,当影响到他的统治的时候,你也只是亡魂之一。只是他也许会感到伤心一阵子罢了。目前,他只有你一个崽子。你这星官的身份,道祖弟子的身份,说实话,我若是他,我会忌惮。尤其你这个情况,要是接掌东宫的话,相当于是天庭在监视海族。但实际上而言,你也该接掌这个位置。只是这个深浅,肯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。所以,万事小心。你的身份过于复杂,他的性情又过于强势。你们之间...你应该知道,在这个世上,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。同样的,你若死了,所有一切烟消云散,你也完全属于他了。明白吗?”
敖丙捧住了茶杯,但好像茶杯也捂不热他的手心:“...你的意思就是,我要回去的话,能够有的唯一身份,就是丙儿宝贝,不能是太子东宫?”
摩昂的目光带着欣赏:“不错,领悟力很好~”
浅浅抿上一口茶:“就像你与他有过第一次之后那种状态。你没有任何权力,只是他的丙儿宝贝。这样,你非常安全。他可以全心全意,百分之百地宠你爱你。你就是他的爱人。你要知道,越是位高权重的男人,在外面呼风唤雨惯了,掌控欲就跟刻在骨子里似的。你什么都没有——没有忠于你的属下,没有支持你的朝臣,没有为你做事的宫人,那你就只能依靠他。你的所有都是他给的。他就会觉得很满意,也会给你一切,你想要的。甚至天下,他都可以拱手给你。但你一旦参与权力体系,就是游离于他的掌控之外。说的更简单些,现在的母王能够有西海,我能够有西海的太子东宫,都赖于他给。他不给,我们什么都不会有。所以,在这个事情上,你倒也不用过于介意。”
略略一顿,又道:“你们现在功体相通,又都是混元大罗金仙,不仅仅是纵享山河,也是纵享与天齐的寿命。那些个事情,扔给殷丽就是了。他偶尔抽个时间看看重要的折子就是了。你们现在可以毫无顾虑地相爱,毫无顾虑地看尽锦绣。无需想太多。”
敖丙的手渐渐回暖:“明白了。”
抬起眼来:“教我些有趣的东西吧~否则,依着我以前那样无聊的生活,估计他很快就会觉得我很乏味的~”
摩昂虚虚握拳掩唇,轻笑:“这是要做妲己娘娘了?”
敖丙扶额:“他也不是帝辛啊~他要是帝辛的话,我舍了这面子勾搭也行啊~”
摩昂摸着下巴:“...也就是说,你大婚那晚,终于想明白了?”
敖丙放下茶盏,浅浅叹了口气:“我是从来不知道,他是个闷醋罐子。当时的醋,绝不发作。等着过后,才一桶给你倒下来。你被冲得猝不及防,还得想想,这是什么时候的事。那次么...确实想过。我去御书房找他,结果他很冷淡。他自己后来跟我解释是说,因为‘冰心诀’。但我觉得,要真的因为‘冰心诀’的话,那就是我傻。说到底,他是要我补偿他。”
双手捂脸:“我就只能...就那样了啊~现在想起,都觉得丢人得很~我倒情愿是他发脾气,把我衣服给撕了,也不是要我主动脱了啊~哎~”
小脸烧得通红。
大概是恨不得缩到蛋壳里去算了。
摩昂摇摇头:“你怎么这么不开窍?男人和女人,他这思路不一样。尤其对于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,他吃醋,肯定要维持体面,肯定不会当时就挂在脸上啊~你要自己长个心眼啊~但凡让他吃了醋,你就要记得当天晚上主动缠上去啊~你不缠,他就会觉得,你这是不在乎他了~你都不在乎他了,他还在乎你干嘛?肯定就冷淡了啊~冷淡了之后,你都还不懂主动一些,等着他自己憋不住了,你肯定是要倒大霉的啊~哎~你怎么跟烈弟似的,不开窍啊~”
敖丙抬起头,眼睛从指缝里瞧了摩昂一眼:“...不是~怎么感觉你很懂这些事情?你...”
摩昂搓了把脸,耳尖微红:“...就以前有过这种人追我,但我...那个时候年纪轻,很风流,就对人家...挺渣的...看你和大伯那么纠缠,大概能够知道点儿问题在哪儿。所以,我当时是真怕,大伯把我给嘎了。你还使劲往上怼,我是真的在想,幸好我燃烧了五千年的寿元,他觉得我还算有功,要不然你早就见不到我了。你真的就,缺根弦啊~”
敖丙瘪了嘴:“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啊~”
摩昂翻了个白眼:“你不知道,还不会换位思考吗?你能接受他跟其他人黏糊不清?你都接受不了,他凭什么要接受?能不能长长脑子?”
敖丙皱皱鼻子,没理人。
摩昂正色道:“感情这些事情,我慢慢教你。玩乐的事情,我也慢慢教你。等着你功力恢复的时候,我们就回东海。从玉虚宫闭关修炼封神登天的敖丙这个身份开始,你先从他的儿子做起。当他能够对你至少是有肢体接触的时候,你就可以开始进一步的经营了。若他一直都对你没有肢体接触,你只能忍着。他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。只要他不想与谁有肢体接触,就可以没有。是否有肢体接触,代表了你们之间关系是否达到一个新的阶段。这些事情都要慢慢来。不过,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。母王说的那种情况,未必不会发生。我与他有过同样的经历,知道军人的那种警惕性是非常难以磨灭的。所以,我的说辞是不是在他那里能够通过,这是一个未知数。说不定上午可能还是平平静静的,到了晚上禁军却会突然将你给围了,捉拿进天牢候审。一旦进了天牢,你是混元大罗金仙,也出不来。当初的图纸都是他一手画的,一手设计的。到底天牢里有什么机关,我也不知道。总之,插翅难逃。万事,你都需要冷静以待。冷静,才有解决的路子。”
敖丙沉下一口气:“我知道。”
略略一顿,又道:“替我重新安排住处,就在你东宫的客居就行。”
苦笑一下:“哎呀~以后是要洁身自好了呀~小心入不了族长的法眼~”
摩昂无语:“你这样真不像是这么想的~”
又正经道:“不过,先提醒你一句。他当初醒来,什么都忘完了。殷丽蓝毅这些,但凡说一句跟你有关的事情,都被他整得苦不堪言。现在,在东海,没人敢提你的名字。你心里要有个数。”
敖丙一怔:“这...也不该啊~当初,我留了花,留了用我的血写下的信,还给了殷丽一份诏书,让她在我走后,分担东宫的事务。我当初还买通了影卫的...怎么会呢?”
摩昂一瞬之间面若金纸:“你...你说什么?你再给我说一遍!”
敖丙哪儿知道会被摩昂一喝?
懵了一下,又懵了一下。
摩昂指着人,气得额间青筋直跳:“你他妈还回去干嘛?你那么想死,我现在成全你!”
敖丙不解:“哥,我只是觉得,这都将近二十年过去了,不该啊~刚开始或许是的,但是到处都有我生活过的痕迹啊~而且,我也想的是,最近这段时间,可以尝试着联系他们。影卫可以告诉我,父王的情况和状态。殷丽那些的,可以敲敲边鼓什么的。也可以跟子牙一样,搞点祥瑞什么的。这样,成功的概率会更高啊~”
摩昂一拳捶在桌子上,桌面都给裂开一道缝。
颈间的金线又开始浮现。
喉结上下滑动数次。
胸膛的起伏根本就弧度小不下来。
噌的一下站起来:“你给我在这儿等着!”
转身就走。
敖丙一脑袋问号,但感觉摩昂好像有点不对劲,跟了过去。
摩昂一趟就冲到演武场去,抓过七八个沙包垒起来,使劲捶。
他简直不敢相信,敖丙能够莽到这个地步。
看起来,根本就没有把实话全部说出来。
这都算了。
瞧瞧这浑蛋干的事情!
假传圣旨。
买通大王的影卫。
这他妈桩桩件件都是犯下死罪的事情!
还敢回来?
都这样的情况了,还在想着投机取巧?
当真是不怕死啊!
或许,当初本来就想过回不来这种情况。
将死之人,做什么,不都不奇怪吗?
简直荒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