洗完澡一看,手臂、大腿,这些没护具挡住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,是真的不留情啊,不过,周叙砚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。
景思麦坐在床上涂红花油,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跟他打了一架而开心。曾经的愤怒、怨气,不像被针扎过而爆炸的气球,反而像泄气的气球。
而且……
景思麦喉咙滚动了一下。
那个意外的吻,他有种错觉,是周叙砚扬起下巴在迎接,才会让自己怼了上去。那种凉凉的,软软的,又莫名冷情的感觉,太诡异了。
景思麦闭眼,深呼吸。
周叙砚到底喜欢谁啊?藏得可真深,朝夕相处这么久了,他对象居然一次都没来看过他。
似乎,那次去他家里,也没有什么痕迹……进门是一双拖鞋,他们穿的都是一次性的;卫生间里是一把牙刷,一张毛巾,一件浴袍;厨房里是看起来没怎么用过的单套餐具。
周叙砚说父母反对,父母为什么会反对呢?要么是男的,要么离异带娃?也不一定,高老大挺抢手的。男的也不对,如果是男的,他直接把和对象的照片发给相亲对象就行了,找自己做什么。
哎呀呀呀,关自己什么事。
还是愁愁危星遥的事吧。考带,比赛,训练,给家长做工作。最后一件是他非常不擅长的事。
说愁,愁就来。
第二天,景思麦趴在二楼栏杆处,还没有从“周叙砚他居然自己开车来了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,就接到危星遥一个只有哭声和叫骂声的电话。景思麦问她在哪儿,嚎啕中夹杂着一个“家”字。
景思麦预感不秒,衣服也没来得及换,就冲下楼去,和上楼的周叙砚迎面撞个满怀。
“周叙砚,你的车借我一下行么?今天你带一下,我出去有点事。”
周叙砚的怔愣一闪而过,立马递出车钥匙,也没多问,只道:“有要帮忙随时叫我。”
“谢了。”景思麦拍拍周叙砚的背,三步并做两步跳下楼梯。
危星遥的家已经不在当初工地旁的活动板房了,市里的房子租金太贵,他们住到了附近的一个县,好在前几年已经通了地铁,危星遥是每天很早赶地铁来市里。
景思麦用交规内的最大速度,一路驰骋到侯县。
这里是城乡结合部的模样,有修得不太漂亮的水泥路,两边还是田地,种着些农作物。偶尔出现一栋自建的楼房,屋外是几棵芭蕉。
景思麦找地方停了车,直奔危星遥他们家那户。
远远就能看见屋前坐着两个女人。一个蜷缩成团,将脸埋进膝间。一个扒着鞋底的泥泞,面色不善。显然是争执过一番,谁也没撬动谁。
景思麦跟年长的女人点点头,没有得到什么回应。
阴影落在危星遥前方,她缓缓抬起头。景思麦拍了拍她的脑袋:“怎么了。”
危星遥眼皮浮肿,眸间血丝张牙舞爪。她声音沙哑:“爸爸腿受伤了,妈妈在厂里给我找了个工作,要我现在去。”
景思麦问:“看医生了吗?”
“看屁看,哪有钱看医生?”刚才的问话不知道怎么触怒了危星遥的妈妈,她的激愤顿时燃起,“都怪你让她学打什么拳,给她脑子学坏掉啦,不打工不结婚,一天天想着去外面打什么比赛,家里现在还有小的哦,哪儿还能养得起她。”
“婶儿,她才十五岁。”景思麦的眉拧做一团。
眼前的女人满脸幽怨,是长年累月的苦难和贫瘠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幽怨。她的年纪理应比陈淑小,头发却更加花白,碎发轻飘飘地飞在两鬓。泥土般的肤色,泥土般的皮肤上的沟壑,凑在一起是尘埃一样的人生。
“我十四岁就离开家呐!”女人近乎歇斯底里。“她为什么不能去打工!养她这么大,她要帮帮家里啊!”
危星遥捂着耳朵抽泣。
哪怕危星遥不再练跆拳道,也该是继续读书,而不是进厂。
景思麦很快地做了一个决断。
“婶儿,是这样,明年有个挺大的比赛,她要是赢了有一笔奖金,比在厂里挣得多。如果能走职业,以后打比赛也能赚钱。”景思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稳重可靠,“如果打不下去,她也应该读书。至于读完书,是进厂还是找别的工作,那是她的选择,她至少有得选。”
“我说了家里没钱没钱没钱!”女人说着又要去揪危星遥,想强行把人拽走,好像只要把她塞进了厂里,她就能乖乖地工作。
危星遥腾地一下跳起来,掐住她妈的脖子:“没钱那就不要活了,我们一起死!一家人一起死!”
“你疯了!你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景思麦焦灼地强力分开两人。
“够了!小危读书的钱我来付!”景思麦大吼,“她如果能打下去,那后路不愁,她如果不能打,我养她到大学毕业。”
女人的眼神忽然从怨怼变成了一种歹毒的厌恶:“你安的什么心?你安的什么心!啊?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供一个女娃读书?”
“啊啊啊啊!”危星遥满脸的泪,又跳起来推了她妈一把,“你去死!我也去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