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这里从、从没有人来过。”
今夜月光很好。老隐士屋内没有灯烛,月光从窗口洒进屋内,几人挤挤挨挨围坐在竹几旁,倒也能看清彼此的脸。老人许久许久未见到这样多的人,老顽童般好热闹,取出了一套竹杯,拿衣角擦了灰,每人一只摆在桌上。
“如今外面是什、什么情形?元氏做到第、第几个皇帝了?”
像多年不曾与人交流的人一样,老人说话还有些磕绊,发音似乎也不太顺畅。孟寥道:
“当今天子受禅代周建隋,如今已七年。”
老者奇道:“代什、什么周?我大、大魏呢?”
“大魏?”
聿如轻声道:“老人家高寿。当日宇文觉废恭帝自立为周,后杨坚又代周建隋。算从西魏覆灭至今,也有近三十年了。”
老者和孟寥一起看向她。老隐士道:
“原、原来如此。那好、好久了……好久了。”
孟寥于前朝之前的事向来不甚了解,此际月光浮动的竹室里,忽觉年荒世远,道里悠长,心中生起一种说不出的感受,此前从未有过。想起那片锈色的树林,和落叶淤泥里锈蚀铠甲的遗迹,不禁请教老者:这附近曾经打过仗吗?
“很早,以前,是做过战、战场。看、看你形容举止,也是行……行伍中人?”
他答:“是。”
老者瞅了瞅孟寥,又转向聿如问:“娘子又、又是从哪里来?”
聿如犹豫了片刻,道:“我们从建康来。”
“建康……啊,我知道。很远。江那边。很、很好的地方。”
瞻之在家和阿父阿姊聊惯的,见这个老者还和蔼,迫不及待想加入谈话,好奇问:
“阿翁方才说‘也是行伍中人’,阿翁从前也打过仗吗?为何会隐居在里?”
老隐士见小郎君也来和他对话,兴致更高道:“打、打过……打过很久。后来,不、不想打了。啊,不想打了。就、就跑啦。不、不管他们啦。”
孟寥不易察觉地眉峰一沉。
老隐士敏感地觉察到来客神情变化,不自然地笑笑,向孟寥道:“你……你在想,我是个逃……逃兵?”
孟寥尽量平常地答:“没有。”
老隐士干笑一声:
“你、你有。你在想……我逃了,逃到这……这个深山里来,从、从人世间逃出来。……如果我没猜错,你家也、也是军户,你应该最……最恨逃兵。因为你们不、不能逃。”
孟寥不置可否。
今夜的圆月亮得怕人。老者扶着竹几边缘,慢慢站起来,哑声道:“等……等一等。”拄着竹杖,走出房门,走下竹梯。
他们对坐在月光里。老人的眼光毕竟毒辣,聿如曾隐约猜测过,这时方确认对面坐着的黑衣郎君确是行伍中人,如同她的阿兄,如同她的阿父。区别只在,他是隋人。
怀之忽然道:“来了。”
竹梯吱呀、吱呀响起来。老者推门而入,抱着一个已解开封布的酒坛子,把几只竹盏挪在一处,慢慢地,给他们各倒了一盏酒:
“藏了几、几十年的酒……今夜你们……喝了,暖暖身子,就、就去歇息吧。我老人家也……也乏了。”
经过昨夜的迷香,四人皆有所警惕。不需孟寥眼神提醒,这一杯酒谁都没有咽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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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姊娣在柴房里搬着树枝,腾出一小块空地,彼此依偎着坐下歇着。柴房四处漏风。然而有片瓦遮身,已远胜过露宿山野。
黑暗中,阿瞻睁着眼睛,悄声问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