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以问吗?”
“问吧。”
“那天在河边,你为什么哭了?”
小女孩一直边走边抬头看他。孟寥不知有什么理由可以搪塞,只能很快地说:“我以为你是我阿妹。”
怀之茫然道:“你有一个阿妹?她在哪?”
这回没有回答。道旁两行春天的白杨,笔直延伸至目光所及的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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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天渐盛,草木葱茏,衣裳渐薄。有时他走在前面,有时他们走在前面,有时他也消失一阵,他们到了前面的宿处,又会发现他已等在那里,而那里一切已安排妥当。
歇脚的时候,怀之喜欢和他说说话。于是孟寥也知道了小公子名唤瞻之,可以叫他阿瞻;她叫怀之,也可以叫她阿怀。而阿姊就是阿姊。她天然地认为阿姊是所有人的阿姊。
孟寥听着,从不多问。他虽然看上去不通礼节,却一直维持着护送者应有的距离,平时从不和这家阿姊多余搭话。但事事以她为主。何时休息、何时出发、住哪家客舍都由她定,他只负责把控行程,让夜里不至于露宿郊野。
聿如本还顾虑多了一个人同路不自由,一路下来却意料之外地舒适,渐渐放下心来。
这日看看到了颍川城,人烟阜盛。以往进入大城镇,聿如总要在城外捱到黄昏快关城门才拉着阿瞻阿怀一路狂奔,守卫急着换岗,匆匆查过也就放行。这时放心惯了,料想没事,光天化日的,大着胆子向城门守卫递交了过所。
颍川守卫细细检视,拿到大太阳底下照了照,皱眉道:“怎么像涂改过的?”
聿如心头一跳,强作镇定察看道:“前边的守卫也这样说,大约当时写错了。”
守卫喊了同僚来,两人一道用手指擦了擦雌黄粉的痕迹。见前面那个青年校尉还等着,指指她问:“同路的?”
孟寥说是。守卫最后看了眼过所,嗤道:
“梁县人做事。”
聿如收回过所,惊魂甫定,嗓子发干。阿瞻犹未觉,一路东张西望,兴致勃勃道:“好热闹。阿姊,这颍川出过些什么人?”
聿如定定神,道:“你忘了,三国谋士半数出颍川,荀彧,郭嘉,徐庶……后来西汉晁错,东汉陈寔,都是颍川人。”
孟寥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她说这些。她话不多,每每提到一两个点,就够他想很久。
缓步进入城中,聿如才渐渐平静下来。天气渐热,包袱系在腰上愈发难受,她实在很想洗澡。遂问弟妹,找一家能沐浴的客舍好不好?
怕孟寥囊中羞涩,又道郎君不必定与他们同住,只要明日城门会合,一同出城便可。
阿瞻阿怀雀跃同意。孟寥无可无不可,先陪他们找到宿处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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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家客舍确实新洁,整饬,井井有条。过所却也查得严。他们路上住的草店,有的压根不查,有的草草看过,远比不上眼前这店舍主的严谨态度。一一认真查过四人的过所,看到聿如的那份,也拿手指擦了擦涂改的痕迹,抬眼打量了她一番。又念道:
“梁—县—青—槐—坞。娘子是青槐坞人?”
聿如只盼望他赶快查完。店舍主却一点不急,笑道:
“娘子这是大老远嫁到江南,回娘家?某兄嫂也是青槐坞人,说不准还认识。娘子是哪房的?”
聿如含糊应了,只怕露馅,转头要上楼。店舍主叫住道:
“娘子还没说,要几间房?”
孟寥已房前屋后查了一遍,这时过来,见她神色不对,问道:“什么事?”店舍主笑道:“想必这是娘子夫君了,真是好一对璧人。”
怀之大声道:“这是我阿兄阿姊!”
孟寥和瞻之同时看向她。店舍主忙道:“恕某眼拙。郎君和娘子这是订——四间房?小店客房管够,沐浴热汤管够,能送进房里。”
聿如的行资却不管够。路上他们三姊娣总是共住一间,乡野草店往往和衣而卧。只是如今既想沐浴,情形又不同。怕郎君不惯与人同住,斟酌片刻,定了孟寥和阿瞻各一间,她和怀之共一间。孟寥付了账,四人上了楼,聿如叫住他,把他们的宿费给他。
上路以来他们便这么很自然地搭伙,没有那些推来送去的虚礼浮节,也不觉谁欠了对方的情。心无杂念,襟怀坦荡,彼此轻松自在。不经意瞥到怀之瞻之在一旁,两个都小脸阴沉。聿如讶道:“怎么啦?”
瞻之还未开口,怀之道:
“我也想自己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