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，似乎有人跟着，我们找处僻静地方甩掉他”范闲说着半揽住他的腰“这边走”。

七拐八拐，拐到一处巷子中。

“出来吧”范闲喝道。

过了一瞬，巷口果然转进来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身影缓步靠近。

“好啊，从我们下船你就跟了一路了，说吧，到底是谁........”范闲话没说完，那人摘下了兜帽。

“老滕？怎么老是你？”范闲失声叫道，李承泽闻言他身后探头来看。

没错了，正是滕子京。

“见过世子殿下”滕子京行了个礼，又对范闲说道“不是你找我来的吗？大惊小怪什么？”

范闲翻了个白眼“哪个好人家暗中护卫做的跟暗杀一样？”

“有问题吗？”滕子京歪头，“我以前都这么干啊”

范闲一时无语，你以前做杀手的好吧。

“本是我们公务，却劳烦子京兄舍家中妻儿赶来，如今能赶上我们行程，怕是一路都没有歇息好，我这心中更是过意不去了”李承泽特别会说这种体己话，范闲就眼见他俩这样聊了起来。

“殿下不必客气，我欠殿下两条命，都是应该的。原本我掐算着日子，是刚刚赶上官船才对，可如今我在这里停了三天才遇到殿下。起先我还担心。殿下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，如今看来应是官船慢行了才对”“果然如此”李承泽拊掌“子京兄似乎对航运很是熟悉”

“熟，太熟了，干我们这行的，什么都得会。”滕子京得意的挑眉。

“那太好了，接下来的路还烦请子京兄帮忙查查问题所在”

在李承泽的笑容里，滕子京拍着胸脯揽下了任务。

这感觉可真奇怪，前世隔着生死大仇的两人，如今谈笑风生，称兄道弟。

这样的怪异感只有他能体会到，也只有这样的怪异感才能提示他，这是新的一辈子了，应当把前尘往事丢开。

有了滕子京，范闲便更放心一些，能分出些精神来去盯着吴应。

他心里还盘算着去哪儿把范无救找回来，或者，把那八家将都找回来。

他如今得了趣儿，仿佛在玩儿一场国际象棋，李承泽就是那枚王后，他要将周围的主教、骑士、士兵一枚枚的重新摆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，这样他才能安心。

三日一晃而过，官船再次开跋。

船上四处寻不到人，范闲推开房门，却见李承泽与滕子京二人蹲在地上，不知在干什么。

“什么热闹，让我也看一眼。”范闲凑过去，挤开二人蹲在中间，才看见地上是一堆玩偶。

“听闻商州的桐木很是出名，世子殿下赏了一些小物件儿，让我带回去给孩子看看。”

李承泽点点头，摆弄着地下一只木制的小马，他伸手一推，那马便能自己往前走两步

“子京兄毕竟已为人父，此番已是叨扰，孩子多日不父亲，我总要表表欠意才是。若以金钱相携未免太俗气了，不如讨孩子欢心。”

他说着看向滕子京笑起来“就是不知，小家伙若是知道让他天天睡不够的学堂是我找的，他还乐不乐意收下”

滕子京也笑了“我就喜欢看他睡不够，不然总是折腾我家夫人。”

范闲也笑了，现在这个场景，好像那个常年漂泊在外拼搏的小姨过年时回家，给了家里的小孩压岁钱，再和孩子爹狼狈为奸的捉弄小孩。

“不是给小孩儿的吗？你俩怎么玩儿上了？”范闲开口，俩人都不吱声了。

范闲叹了一口气，“我那侄儿也是可怜，被长辈当做买东西的幌子”说着他拍了一把滕子京，“童心未泯啊”，转头又想去拍一把李承泽，被李承泽一眼瞪的收回了动作。

“说一下还恼了”范闲收回手摸了摸鼻子“我也带了礼物，求殿下赏个好脸色吧。”

范闲说着拉李承泽起身，向屋外挥挥手，小厮怀抱着一个物件进来放在桌上。

“殿下看看。”范闲敲了敲那东西，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
“什么东西这样故作神秘？”李承泽歪头看他，范闲不答，只是眯眼笑着，示意他打开看看。

李承泽缓缓揭开锦缎，一架琴展露在眼前。

“旅途遥遥，甚是无趣，我在冷香小筑中见殿下藏有古琴，因此亲手做了这架琴来给殿下解闷儿。”范闲笑着凑到李承泽面前“殿下若肯弹奏一曲，更是同船众人的幸事。”

这架琴雕花绘漆，闪着玄色的光，琴弦一根根分明，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的色彩。

李承泽伸手抚上，轻轻拨动，弦音清脆悦耳。

“好琴”他感叹道。

范闲乐开了花“殿下喜欢，那就值得”

李承泽望了一眼窗外“今日正是抚琴的好天气”，他抱起琴向甲板走去。

天地渺渺，山水苍苍，雾气昭昭。

李承泽着一袭白衣，坐在船头，手指拂过琴弦，偶有白鹭飞过，留下一声轻啼。

空中飘起了细雨，范闲撑起一支伞站在他身旁，恍惚觉得自己来到了故事的结局。

李承泽在弹什么？

若是在他的世界中，此时应该弹一曲高山流水，或一曲鸥鹭忘机。

然而很可惜，两个世界的文明并不相通，李承泽不知高山流水觅知音，而他也不记得琴谱。

范闲有些懊恼，往日从不在音律上下功夫，听不懂他琴声中的真意。

可是他仍旧想留下一些痕迹，在琴弦上，在悠扬的曲调中，在李承泽心底。

他已经活了太久，可也愈发迷茫，他从前看不起这个世界，可如今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生活的现代是否真正存在。

那世界光怪陆离太像一场梦了，如果它不存在，为何往事历历在目，如果它存在，为何自己再也回不去？

他想让李承泽也来到他的世界中。

此情此景，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，有点突兀了，甚至有些荒诞，但他还是开口了

“殿下，我有个曲子只会唱却不知曲谱，不知殿下是否能赴诸琴音？”

琴声戛然而止，李承泽满眼惊奇的看向他，“唱来听听”

范闲轻轻哼唱起来，李承泽闭上眼感受着他倚在自己身上的重量，默默记录下旋律。

半晌，李承泽睁开眼抚上琴弦，别无二致的曲子从弦间流出，范闲闭上眼睛听，仿佛回到了自己小时候，那个年代，一切都充满了希望，大人们喜欢看刀光剑影的武侠片，而他还不明白相逢一笑泯恩仇。

一曲终了。

“很新奇的曲子，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旋律，虽悠扬豁达却有杀意”李承泽似乎也陶醉其中了“这曲子可有名字？”

范闲忽然笑起来，在李承泽不明所以的时候，范闲将头抵在他肩上“承泽，有你这一曲，我才真的觉得，我在那个世界活过”他说着将手放在琴弦上，与李承泽交叠在一处

“这曲子叫‘沧海一一声笑’，殿下若喜欢，它还有词呢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