迈克尔一直没睡,只是闭眼假寐。
长达一年的流放生活即将结束,而他原本以为,没有三五七年都不可能重回纽约。
他将重新拥有一个自由人的所有选择,不必躲避警察,也不必守别人的规矩。最重要的是,阿波罗妮亚无须再跟着他一起提心吊胆,过着四处逃亡的生活。
他开始遐想,回纽约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么。
然而,阿多尼斯教授的话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旋。
日记已经抵达纽约,在他父亲的手里十分安全。只要日记公开,就能向全世界揭露意大利罗马政府的愚蠢腐败,以及他们是如何迫害一个怀揣理想与激情的有志青年。
只要这样,才能让图里·吉里安诺死得其所。
只是没想到,原来躺在身边的妻子也没睡着。
他感受到她注视他的目光,想象她看着他时会想什么,也会像自己看着她的睡颜时那样情绪满溢吗?
耐心等待她的下一步,没想到是用手指轻拨他的睫毛。
他觉得痒,就像有根羽毛飘落在心头。睫毛颤了颤,睁开眼,一把抓住了她调皮的手。
他们安静下来。在彼此的眼中,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,嵌在深色的瞳孔里,随着海浪微微晃动。
迈克尔松开她的手,改为轻轻捧住她的脸,低头吻了下去。
被子里空气稀薄,他们还得留神舱内另外一个人的气息,只能小心地吻着,不敢发出半点声音。
海面的潮湿与雾气揉进了一方小小的床铺上,形成了一个巨型泡泡,把他们轻轻罩在里面。
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。
他们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,趁迈克尔没回神,倪雅如愿摸上了他的鼻梁。
指腹下的鼻骨挺而直,让她忍不住想到小时候别人夸她的话,说她鼻梁长得好,直挺顺畅,以后一辈子都会和鼻子一样顺。
外婆听了特别高兴,嘴角笑得比谁都深,仿佛她孙女以后的人生就有了保障似的。
如果按照那个说法,那么迈克尔的人生一定很顺畅。
日剧里的女明星反手亮出大钻戒,笑着说“人生易如反掌”;
迈克尔则可以微微扬起下巴,全方位展示自己的鼻子,然后带着对万物唾手可得的淡淡厌倦,理所当然地说,“人生全是坦途”。
从鼻梁到人中,唇瓣,下巴,喉结,倪雅的指尖一路滑过。
忍不住感叹造物者真的很神奇。
人体的每一处都有线条起伏,人类就像一张温热的地形图。山地、丘陵、浅壑、平原,每一处都值得探索。
迈克尔由着她的动作,直到她的手停在他喉结上,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不重,却不容挣脱。
他缓慢逼近,眼神一动不动地钩住她,直到两人的鼻尖轻轻相抵。
眼下方的神经隐隐作痛。
他一时分不清,是旧伤又开始作祟,还是情绪满得快要从眼眶里溢出来。
船靠岸时,突尼斯港正笼罩在一种温暖而寂静的光里。
太阳升得不急不躁,空气比西西里干燥许多,带着一股浅浅的盐味和机油的苦气。
倪雅忍不住低头干呕了两声,什么都没吐出来。
她以前从来没试过晕车晕船,估计是阿波罗妮亚的身体原因,在船上的时候就有点晕船的迹象,她现在只求迟些上飞机不会有太大反应。
迈克尔走近一步,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了些风,一手扶住她的手臂,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背缓缓抚了几下。
“提前吃点晕车药好不好?”
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脸,语气尽量放轻,怕她听到要吃药就摇头。
倪雅正要说话,身后传来克莱门扎爽朗的声音:“哎呀,喝点姜汁就好!第一次坐船,有反应太正常了!”
等待工作人员确认手续、检查油料和调整导航时,倪雅站在一旁,远远地看着那架飞机,心里不自觉地发颤。
忍不住找系统唠嗑,“系统,我没坐过这么小的飞机啊,没事的吧?”
以前坐的全是大型民航,人多一些也安心些。
私人飞机不仅没有给她带来奢华的体验感,只引起了她对自己生命的忧虑。她这个人吧,还是太作风俭朴了些,其实坐客机头等舱就好了,以后这种坐私人飞机的项目还是不必找她了哈。
系统只好用数字和数据来稳住她的情绪:
“这架飞机价值七千万美元,制造工艺严密到连座椅缝线都符合且高于航空级安全标准。它的故障率低于0.001%,出事的可能性,比你在登机梯下被行李砸中的概率还低。
请放心,宿主。”
倪雅将信将疑,作为一个口头禅是“想死”的惜命人,最后还是让系统给她循环播放了几段“私人飞机出事逃生教学视频”。
她一边紧盯画面里的动作要领,一边提出不情之请,
“降落伞能不能有好几个?我要是不熟练,你能不能帮我远程控制一下呢?”
说到最后语气都带上了点颤音:“我不能死的,你知道的吧?”
系统语音毫无波澜:“宿主的生命价值已被标记为S级优先,将尽最大努力保障您的完整度。”
听到这句保证,倪雅终于安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