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两日,二月廿三,垂虹宫拜别太子已经过去几天,万紫千红谷坐落于姑苏以北的海边,恐怕皇帝一行人距离入谷不远。
江南的雨落得快去得也快,连日雾浓,不算惬意,还算舒适。窗前窗后围满了争奇斗艳的花盆,一张石桌与它们遥遥相对,桌上剑刻棋盘,有人手执黑白子,正与自己对局。
黑棋连吃三颗白子,青衣飞过,停在院中之人摘下面具,望向桌边的白衣人,“公子,我们还不动身么?”
谢明青没有抬头,“君松,你向青澜提起鬼门峡,暴露连长洲中毒,我尚未罚你,你倒心焦起来了?”
“小青澜喜欢听曲子、听折子,外人进不来王府,便只能由我写写折子了。西南风物奇多,我不过结合传闻杜撰两篇,哪知道她记得清清楚楚,甚至说与了连长洲听?”谢君松张嘴便答。
谢明青态度不变,谢君松继续解释:“公子,师父临终那两年,总和我说蛇楼当年的往事,说唐门与巫教闹出来的荒唐大战。他老人家讲得不清不楚,你瞧,青澜听去的‘鬼门峡’当真都是我瞎编的。”
谢明青又收走一颗白棋。
谢君松改口:“我们不可能永远瞒着郡主——”
谢明青打断道:“汪老留下的血如意还在你手上么?”
“当然。”
“花神会之后,我需借血如意一寻蛇楼秘宝。”
“此事不难。”谢君松走近两步,“玉裳早已同我交代巴蜀之行始末,公子,你是为了和万紫千红谷的‘交易’?花谷不足为惧,何必真将十二楼情报拱手相让?”
谢明青这才抬眼,“不是为了他们,十二楼恐怕还有更多我们必须了解之事。连家与楚家远非君臣之交,兴许藏着惊天的秘密。”
谢君松应声: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‘雨燕’情况如何?”
“玉霓回京后,已在京城四处城门、皇宫内外安插完毕。”
“殿上那人可能知晓‘雨燕’存在,万事小心。”
“是。”
谢明青点点头,收回目光,再观棋局。
这一盘棋下得极乱,几无章法,不难看出对弈落子之人心境。谢君松旁观已久,深谙其中关窍,上前入座,叹道:“公子,你当真要去花神会?当真要等到花神会结束再动手?那人车队出行,距离花谷不远,了结那人,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。”
“我一定要去。”谢明青扫开棋子,一颗颗收进棋筐,“青澜心愿在此,我这兄长本已当得不够称职,错过这回,难说今生还能不能像这样陪她一段时日。”
“公子说什么胡话?玉霓在、玉裳在、我也在,我们都能陪伴郡主,但刺杀皇帝老儿,绝对不会再有如此巧妙的时机了。”
谢明青摇头。
谢君松叹息连连,仿佛下定了决心般恳切道:“公子,我一向不愿与你直言,今日我却不得不说。谢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,是师父的救命恩人,没有谢大人,世间便不会有‘谢君松’此人。我一定要为谢大人、为镖局的兄弟姊妹们报仇,我必须复兴镖局,必须给那些死在大雨中的亡魂们一个交代,可您呢?当年您在苦梅山上避世七年,我留在镖局扮演‘谢明青’,七年,您已经错失了接手镖局之机,如今您又要放弃手刃仇人?”
谢明青不答。
“公子,您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?那人说了,王爷失踪是他手笔,谢大人赴京入宫见过他后,返程途中离奇死去,您还在不相信什么?镖局、王爷、《九连环》……您到底还在查什么?还在犹豫什么?!”谢君松越说越大声,惯常含笑的脸庞上双眉飞扬,嘴唇死死抿成一线,隐有怒意。
观他起身拂袖,震得石桌上黑白棋纷纷乱撒,谢明青出手运招,两只藤编的棋筐转了道圈,话音落地的霎那,棋子尽入筐中。
“君松。”与此同时,谢明青开口,“我恨他们,从来不比你恨他们少,而我也说过了,你早非蛇楼中人。生杀岂会仅此一道?我说此时按兵不动,便是尚有他法。”
谢君松沉默片刻,到底再次坐下。
谢明青道:“莫要孤身涉险。”
谢君松低头注视石桌上一道道剑痕,那是谢明青出剑刻下的棋盘。
良久,他平静许多,低声问:“尚有他法?公子,依你所言,尚有他法,他法何在?王爷他……”
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