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琛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侍女的动静。
“既然都这么闲——”他突然反手抽碎石凳上的茶盏,“那就全去庭前跪着!跪到想起自己身份为止!”
众人战栗退下时,闻礼之却被一双手勾住衣领。时琛贴着他耳畔轻语:“你刚才说……‘只是’什么?”
温热吐息拂过颈侧,闻礼之却脊背生寒。
沉水香烧到第三轮,香灰在青瓷盏里积了厚厚一层。闻礼之被拽着踉踉跄跄拖过三道门槛,腕上镣铐的印记又覆上擦伤的红。
时琛在愤怒。
他在愤怒什么?
闻礼之敏锐地察觉到,时琛今日的暴戾里混着别的什么——像是……焦躁?
这个念头刚起,后背就重重撞上博古架。一只霁蓝釉梅瓶摇晃着坠落,被时琛抬脚接住,又狠狠踢到墙角——“哗啦”一声,碎瓷像雪粒子溅到闻礼之脸上。
时琛的呼吸很重。
不是那种跑马后的急促。十八岁少年鲜活的气息扑在颈侧,像猛兽狩猎到猎物后,血液沸腾,瞳孔放大,心脏被名为亢奋的情绪填满时那种又轻又重的喘。闻礼之太熟悉这种征兆了——每每时琛与侯爷议事不顺,回来总要摔些什么,自己也要被多加刁难。
但今天不太一样。
那双手死死掐住他后颈时,闻礼之看见时琛眼底有东西在烧。不是往日那种玩味的火,倒像……流放路上的湿柴,噼里啪啦地爆燃,只是怎么也捂不暖身体。
“一个奴隶。”时琛的拇指碾过他下唇,蹭掉那点酥糖留下的糖渍,“也配提婚约?”
铜镜很凉。
闻礼之被反拧着胳膊按上去,铜镜的腥锈气涌进鼻腔。他急促的喘息在镜面呵出白雾,又很快被时琛压上来的体温蒸干。
铜镜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。闻礼之看见自己散开的衣领下,奴隶烙印在一身白净皮肉上显得格外刺眼,新生的肌肤正在时琛指腹下泛红。
闻礼之忽然明白了这种暴怒的源头。不是折辱,不是立威,是……某种更荒谬的东西。
“世子息怒……是文砚失言,”闻礼之放轻声音,像是怕惊到神经紧绷的猛兽,“婚约只是玩笑话,文砚定不会再提……”
铜镜突然被撞得倾斜。时琛整个人压上来,鼻尖几乎抵住他颈侧动脉:“你当本世子傻?”温热的吐息裹着沉水香,却比鞭子更让人毛骨悚然。
“‘商贾不敢攀侯门’,记得么?”时琛的声音像淬了毒,“婚约,你们闻家是怎么退回的?”
饶是聪颖如闻礼之,脑子也卡了下壳。
“什……么?”他茫然地抬头,对上时琛阴鸷的目光,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。
时琛盯着他,忽然冷笑一声:“怎么,闻大少爷贵人多忘事?”手掌摩挲闻礼之后颈,“三年前,时家派人递了我长姐的八字,结果你们闻家原封不动退回来。”
闻礼之怔愣片刻,他张了张口,下意识道:“父亲只说那女子身体有恙……”
时琛的钳在他后颈的手骤然覆上他脖颈。
“你不知道?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,“你——不知道?”
闻礼之被他掐得呼吸困难,却仍艰难摇头: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时琛盯着他,忽然笑了。
不是冷笑,不是讥笑,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、荒唐的笑。
“你不知道。”他重复了一遍,嗓音低哑,“退我长姐的婚,闻公子,你本人竟然不知道。”
闻礼之被他笑得脊背发寒,本能地绷紧了身体。
时琛却猛地一把攥住他的衣襟,将他狠狠撞回铜镜上,镜面"砰"地震响,裂痕蛛网般蔓延。
“文砚”他声音轻得发冷,“你父亲连退婚这种事都不告诉你?”
“他是有多宝贝你,怕你和侯府扯上关系?”
闻礼之面色已因缺氧发紫,双手无力攀上时琛卡在脖颈上的手,却只如溺水之人无力的挣扎。
“好,好的很。”
闻礼之自觉将要濒死之时,那双手却松开力度。空气重新涌入肺腑,他劫后余生般大口呼吸,被刺激得咳嗽到榨干肺部的所有空气。
发间有轻柔力道抚过。“以前不知道,现在知道了?”
闻礼之眼前尚且发白,下意识答:“知道了。”
下一秒,那股看似柔顺的力道陡然强硬,带着无法挣脱的力道,迫使闻礼之抬起头,直视面前的铜镜。
闻礼之头皮疼得倒吸一口凉气,却在镜中看清了时琛的表情。那种熟悉的暴戾下,藏着更陌生的东西——像幼时见过的西域商人,死死攥着即将飞走的海东青脚链。
这个认知让闻礼之喉头发紧。他下意识放软了抵抗的力道,却从铜镜中看到,那张艳丽如刀锋的脸庞突然低笑起来。
“晚了。”时琛低笑,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残忍的愉悦。他从妆台上打翻的胭脂盒里
蘸一抹红,随后指尖一动,那道艳色便碾上闻礼之下唇。
闻礼之像被惊到,不堪地闭上双眼,便听时琛吹着气在他耳边说:
“从今往后,你的身子就是侯府的契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