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此举,若堕深渊,则万劫不复。
思绪在颅内似沸水般翻滚,他突然狠狠一闭眼——
”吱呀——”
书房门在闪电亮起的瞬间,悄然洞开。
闻礼之的指尖在文书上轻颤,冷汗浸湿了袖口。
他强迫自己深呼吸,每一次翻页都小心翼翼,确保不移动纸张原本的位置。案几上堆着寻常的户部文书:蓟镇军饷的批红、江南治水的奏报、盐税清册——侯爷掌财权,这些都不足为奇。
不对。
他猛地拉开抽屉,里头整齐码着更多公文。闻礼之随手抽出一卷,竟是十年前谢闰章出使北狄的旧档,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茶渍。再翻,是近月的边关急报,朱批字迹凌厉如刀。
越看,思绪越乱。这些零散的文书像被刻意拼凑的残局,隐约指向某个骇人的阴谋,却始终差最后一子——
直到他的手指碰到一张对折的名单。
展开的刹那,血液骤然冻结。
朱砂圈出的十几个名字,全是谢闰章的门生故吏:监察御史刘淼、刑部主事林守谦、蓟镇参军赵朔……这些人如今或居要职,或戍边关,却都有一个共同点——
他们全是清流中竖。
太阳穴突突狂跳,碎片的线索在脑中翻涌:北狄文书、军报篡改、这份名单……
还差最后一块拼图。只差最后一点,就能拼出全貌——
“砰!”
门板撞在墙上的巨响炸在耳边。
腕骨上传来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
慌乱的视线撞进时琛那双赤红的眼睛——那里翻涌着太多情绪。震惊、愤怒、背叛,还有……痛苦?
闻礼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大脑一片空白。雨声、心跳声、纸张的沙沙声,全都消失了。
完了。他只有这一个念头。
闻礼之的唇瓣颤了颤,却在时琛的目光里失了声。那眼神太锋利,剐得他向来挺直的脊骨发软,膝盖几乎要磕在地上。
擅闯书房、窥探机密——这条罪够他一个奴隶死上千百回。
他该辩解,该求饶,该抓住眼前这唯一的生机,可思绪却像被冻住的河,凝滞不前。
时琛胸口剧烈起伏,眼底烧着未熄的怒火,方才与父亲的争执的情绪显然还未平息。
他猛地抬脚,靴底带起的风已经扫到闻礼之衣摆——
“吱呀。”
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在耳边响起。
闻礼之还未回神,一股极大的力道骤然将他拽过去。后背狠狠撞上书架,时琛的手死死捂住他的嘴,另一条手臂横拦在他腰间,将他整个人钉在怀里。
太近了。
近到能感受到少年胸膛的起伏,近到每一次呼吸都交缠在一起。时琛的掌心烫得惊人,灼热的吐息喷在闻礼之耳畔,激起一片战栗。
闻礼之大脑一片空白,腿软得几乎站不住,可身后是书架,身前是时琛,他连一寸都退不得。
脚步声渐近。
侍女走进书房,身形高挑,一身劲装笔挺利落。她扫了眼案几上被翻动过的文书,眉头一皱,随即冷锐的目光环视四周——
闻礼之的瞳孔骤缩。
就在她的视线即将扫到书架的刹那,时琛忽地侧身,靠向窗户。
“呼——”
窗缝灌进的风掀起他绯红的袍角,螭龙金纹在书架旁一闪而逝。
那侍女身形一僵,随即垂首退出,脚步声匆匆远去。
房间里终于归于寂静。
时琛松开了捂在闻礼之嘴上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闻礼之像是终于从溺水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。
他再也支撑不住,膝盖一软,重重地跪在了地上。
“世子……”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,像是被风吹散的落叶。
时琛的怒意因方才的紧张而消散了大半,此刻盯着这张毫无血色的脸,神色晦暗不明。
他突然想起书房里父亲对他说的话——那些冰冷的、晦暗不明的嘱托,眼神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。
闻礼之冷汗涔涔,仍保持着跪姿,肩膀紧绷,仿佛在等待那一脚踹上来。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,取而代之的是时琛冰冷的质问: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“什么都没看到……世子……我什么都没看到……”闻礼之一激灵,下意识道。他喉咙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时琛沉默了一瞬。
他又问了一遍:“文砚,你看到了什么?”
闻礼之不说话了。
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。
半晌,时琛突然伸手,一把攥住闻礼之湿透的衣领。
他把他缓缓地从地上提了起来。两人视线相撞——
闻礼之在时琛的眼里看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,愤怒早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挣扎的晦暗。而时琛也从闻礼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,看出了强装的镇定下掩藏的惊惧。
“文砚。”时琛低低地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,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,“有时候我真觉得……你太聪明了。”
话音落下,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