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阳门外,红毯铺地十里,晨光初照时,整条御道如浸在朱砂里。
裴照临一袭朱红婚服立于宫门前,金线绣制的蟒纹在广袖间若隐若现。他眉如墨画,眼含清辉,鼻梁高挺却不显锋利,唇角带着三分柔和弧度。玉冠束起的乌发间垂下两条红绸,随晨风轻拂过肩头绣着的暗纹。这般姿仪,惹得道旁百姓纷纷屏息,几个年轻妇人以袖掩面,却掩不住耳尖薄红。
“吉时已至。”
蓝逸身着玄色傧相礼服上前,双手奉上缠金马鞭。他腰间玉带嵌着御赐的虎纹铜扣,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裴照临执鞭行礼,翻身上马的动作行云流水,引得围观众人一阵低叹。
三百禁军随即列阵,铁甲映着红绸分外鲜明。蓝逸跃上另一匹白马,与裴照临并辔而行。后方蓝缨早已端坐马上,素银轻甲外罩绛红礼袍,身后十二精兵护卫着那顶描金凤轿——轿帘低垂,空待公主。
“起乐——”
礼响九炮,一百二十八抬聘礼迤逦而出。三尺高的南海珊瑚树通体赤红,枝桠间缀满明珠,翡翠屏风上精雕着百鸟朝凤图,羽翼纤毫毕现,更有一颗磨盘大小的夜明珠,被九条赤金蟠龙托举于沉香木匣之上,其表层流转的光晕如春晨薄雾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象牙白色光泽。
御道两旁跪满宫人,裴照临策马徐行,马蹄踏碎满地落花。他腰背挺直如松,修长手指轻挽缰绳,婚服下摆垂落的玉佩纹丝不动。阳光穿过他玉冠上的红宝石,在眉间投下一粒朱砂似的影。
队伍行至皇城正门,金钉朱漆的宫门缓缓开启。裴照临抬眸,神色平静,目光望向远处的公主宫殿。
紫宸殿内,香炉青烟缭绕,百官肃立。
裴照临稳步穿过殿中甬道,至御前三丈处止步,撩袍跪地。
“宣驸马都尉裴照临接旨——”
萧景琰自龙座起身,金丝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。总管太监躬身捧来鎏金托盘,其上赤色诏书与青玉驸马印交相辉映。
“朕之爱女,择尔为婿。”萧景琰亲自递过托盘,裴照临双臂平举,掌心向上,稳稳接住。
三跪九叩,额触金砖。
第一次跪拜,他的前额贴上冰凉的金砖。砖面如镜,映出帝王模糊的身影。那十二道冕旒的影子,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。
第二次俯身,他视线落在御座旁父亲的朝靴上。裴霄雪静立在那里,身姿挺拔如旧,看不出情绪。
最后一次抬头,他在金砖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——婚冠下的面容平静如水,唯有眼底一丝波动,如同深潭下的暗流。
礼成之时,殿外钟鼓交鸣。裴照临起身,与御阶之下的父亲目光相接。裴霄雪的眼神仍是那般古井无波。
他不动声色地收拢掌心,指节微微泛白,仿佛正攥紧什么看不见的东西。
昭阳殿内,铜镜映着萧云昭绯红的脸颊。
“再簪一支!就那支蝴蝶的!”她晃着双脚,缀满珍珠的绣鞋在裙摆下若隐若现。
宫女手忙脚乱地捧着妆奁——小公主今晨已换了三回头面了。额间花钿描了又洗,此刻凤冠的重量压得她细颈微倾,却仍掩不住满眼雀跃。
嬷嬷捧着盖头进来时,正听见她在问贴身宫女:“彩婳,你说驸马会喜欢这胭脂色吗?上月宫宴他夸过御花园的海棠……”声音忽然低下去,指尖绕着腰间玉禁步的流苏打转。
“殿下放心。”彩婳笑着为她整理霞帔,“裴公子那般温润的人,定会疼惜殿下。”
铜镜里,十四岁的少女眼睛倏地亮起来。她想起春猎上,裴照临一袭白衣,于高台抚琴的身影。她原在帐中吃着蜜饯,听见清越琴音提起裙摆就跑,身后侍女追得钗环都散了也拦不住。
“公主,该戴璎珞了。”
萧云昭乖乖仰起头,任由金丝珍珠链贴上脖颈。忽然听见殿外礼乐大作,宫女匆匆跑来:“驸马的仪仗到了!”
她猛地站起身,璎珞珠子哗啦啦响成一片。“快看看我的妆!”她原地转了个圈,又轻抚上自己面颊,“我的胭脂……胭脂可还匀?”
彩婳点点头,她终于松一口气,脸上漫上的红晕倒是比胭脂还要红上三分。
嬷嬷含着泪为她盖上绣金盖头。视线被遮蔽前,萧云昭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:凤冠上的东珠摇摇晃晃,像极了她扑通乱跳的心。
殿外礼乐齐鸣,内侍高唱:“驸马迎驾——”
裴照临行至殿前玉阶,躬身长揖:“臣,恭迎公主鸾驾。”声如清泉击玉,仪态端方,无可挑剔。
朱漆殿门缓缓开启。
红盖头遮挡了萧云昭的视线,彩婳搀着她缓步而出。她头顶九翚四凤冠随着步伐微微颤动,霞帔上的金线鸾鸟在阳光下华光流转,栩栩如生。
裴照临上前三步,从彩婳手中接过公主柔荑。他指尖虚扶,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却在萧云昭迈步时悄然收力,稳稳托住她因紧张微微发抖的手腕。
“殿下小心台阶。”
温润的嗓音自盖头外传来,萧云昭只觉耳尖发烫。透过珠帘最下方的缝隙,她看见裴照临云纹锦靴踏在红毯上,一步一顿都带着令人安心的韵律。那人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,流苏扫过她霞帔的衣角,又迅速分开。
轿帘掀起时,裴照临虚扶在她腰后的手始终未真正触碰。萧云昭却在他俯身整理轿帘的刹那,闻到了清浅的沉水香。霎时间,她脸红得像要烧起来。
“起轿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