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将金簪递给燕白:“你想要的许是它。”
燕白也觉得是,藤妖自始至终都在寻找钥匙,这簪子伴她长大,又是一切祸根,于她而言极重要。
然而,燕白在金簪上感受不到任何幻阵气息。
不是它。
可藤妖已一无所有,还能是什么呢?
剩什么?
燕白闭上眼,复生后一切人事在脑中盘旋,死人、慕府、祠堂、荒山、幻境……还有何处被忽视?
——“前朝皇帝曾将它赐给最喜爱的公主。”
是它!
燕白睁眼,看向空荡荡的剑架,眸色渐深:“先前天河之畔,你将我认成了谁?”
藤妖没吭声。
燕白再问:“你看到的,是谁?”
藤妖紧抿的唇角缓缓放松,勾起一抹笑,咬字轻缓:“纪——竹——枝——”
是年少的纪竹枝,站在漫天花雨下,明艳如昨,恍若隔世。
燕白立刻朝殿外奔去!
原来,梦里梦外都出现过的青霄剑,才是破梦的关键!
藤妖,或说纪竹枝最放不下的,不是刻骨铭心的仇恨,不是血肉至亲的背叛,而是那些原本美好,却碎成一片一片,再也拼凑不回的从前。
是她美满的过去,亦是不曾手染鲜血的自己。
而青霄剑,代表她前半生荣宠加身,爱意环绕。
碧荷带走了纪尧,使她不再困囿于此,这是藤妖给嘉仪崭新的人生,连同青霄一并送出去。
雨下大了。
阴雨中藏着死灵怨气,寒意入骨,打在身上尖刀般疼痛。
耳侧无数尖嚎似要刺穿耳膜,燕白于泥泞处狂奔,求生的意志让她迫切追赶纪尧。
太冷了,脚步也如铅重,她翻越栏杆,避过哀叫的人群,不断朝二人逼近。
近了,更近了。
阴影罩住整个天幕,看不见的缝隙越来越大,忽然“轰隆”一声,熟悉的震动传来,又是那可怕的天塌地陷!
动静较以往更骇人,难道藤妖将死?
“站住!”
雨水,怨灵,恶魂,任何一样都逼得凡人自顾不暇。碧荷撑伞躲避人流,听这一声背影僵住,抱着纪尧悄悄回头,见是燕白,明显松口气。
就在燕白赶上二人,即将伸手之际,“喀嚓”几声惊天动地——
所有一切崩塌了!
燕白心悸,眼前忽然闪过藤妖最后的笑。
仿佛又看到那一幕:世界崩溃,群山、白鸟、尸首……都化尘埃,一张张黑绿藤网,随万物消弭而崛起。梦境面目全非,坍塌神龛灰烬里,熄灭的香烛,又华丽丽簇起一粒火星。
藤妖站在尸山血海中心处。
烛泪倒流,路也回程。
人不走。
再睁眼,竟是熟悉的深林。
禁军、村民、对峙的男女,以及暗处蛰伏的藤蔓。
一切重回伊始,燕白并未太意外,却又费解。
不知藤妖最终是否成功复仇,但对自己的结局,她终究是不甘。
莫风月惊讶了一瞬,于混乱中悄然离去。
燕白知道幻境不会崩塌,便无暇顾及他的情绪。
她未急着出去。
她想知道藤妖的结局。
这一次,她看到藤妖被带到昭阳殿,眼睁睁看着帝后死亡,桓真匆匆赶到为藤妖求情,藤妖轻蔑地笑了声,一头撞死在壁画上,失控的藤蔓交缠着裹满大殿,吸干所有人,猝然枯萎。
没留下任何活物,包括妖藤。
下一瞬,又回到最初的山林。
燕白更沉默了。
不知抱着何种心态,她仍未离去,就这样看着藤妖重复走向那个结局。
一遍。
又一遍。
临死前,彻底清醒那刻,藤妖总异常沉寂,她在想什么?
燕白觉得,或许是:每每都是新的伊始,为何始终跳不出这样的结局?
已多少次轮回,数不清了,燕白就这样看——飞蛾扑火,为生而死。
很难说,是生前经历使纪竹枝恨意难消,还是无数次轮回中,磨练出藤妖可怕的意志。
后来燕白回首前尘,才看清她们只是万千生灵中的寻常,可此时此刻,面对这至死不休的执着,再看多少次都心魂震颤,永难忘怀。
藤妖不愿意接受这结局,一次次回到起点,可她已经死了,所以结局不会改变。
她在梦中走向相同的路,可却她说:“我的痛苦是有意义的。”
她在这种痛苦中,找寻什么?
冥冥中,一颗种子在燕白心底生根。
终于,在纪皇后又一次说出真相时,燕白闭了闭眼,提起青霄剑,震势横劈——
“哗啦!”
一切都凝在这一刻,银镜般碎成无数块,分崩离析。
幻境,破了。
燕白站在扭曲的世界中,看到天光破晓,骄阳明媚。
一切光景幻灭,她静静感受清醒。
这只是个暂时困住燕白的幻境,可对纪竹枝而言,却是她整个人生的残骸,于是藤妖在这虚幻梦境中,失败,不甘,抗争,一次次重蹈覆辙,执迷不悟。
幻梦从何时开始,她的意识在这里沉沦多久,无人知晓。
在幻境消亡那一刻,藤妖神色平静,眼里看不到这个坍塌的世界,只有殿外灼灼繁花,盛放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