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沈念却挑眉道:“若此法真有效,那今日你也不该见到这具尸首了。”
陈升苦笑:“情况紧急,我等已无良策,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。那一夜过后,瘟疫果真停歇,而孙县令也上书皇上,言焚毁的是已死之人,为的是斩草除根,防止瘟疫再行肆虐。”
“……好一个斩草除根。”
沈念在南郡时,曾听老管事胡万贯说起过此事,当时不曾在意,不想真相竟是这般。他心觉唏嘘,但仍不觉此事与自己相关,只是同沈忆随口说道:“看来二郎还是得好好查一查此案,至少这观音庙周边的村户得看紧些,下一个死人估计就在其中。对了,天亮之后也得派人去樊家看看,我不觉着那东西是随意害人,它既选中了樊进,想也与那丑孩儿有甚关联。你分派几路去查,总能有些线索的。”
沈忆心中也有此打算,封锁焚村既已行不通,那就必须找出害人根源。此案既在自己任上重现,就必得将其侦破,否则他良心怎安?
……
外头天色渐亮,这一夜的审讯也到了头,周侧官差走走停停,都是领了沈忆的命令行事。独独沈念一人靠在门旁仰头发呆,他心中算着时辰,想他与萧镇分别还不到一日,却已是万般思念,一日光景便这般难捱,接下去的九日又该如何度过?
沈念长长叹了口气,有意想些别的事情不叫自己深陷愁绪,转眼正巧看见陈升也在鼓楼前,亦是摇头叹气状。沈念想了一想,忽而记起还有些事未曾打探,这人既是官府师爷,不问一番岂不可惜?便又唤了陈升上前。
这陈师爷也是叫他问怕了,却也不敢不来,只好先开口服软道:“瘟疫之事,小人已是知无不言,还请公子饶了小人罢!”
沈念摆手道:“我又不是官府中人,哪有本事定你的罪?此回唤师爷上前,乃是另有所问——师爷既在漳邺府衙多年,对衙门内的捕头应也熟悉?”
陈升心内不解,只得先答:“凡同小人打过照面的,都是记得。”
沈念面露喜色,直问道:“那你可曾记得捕头王枰?”
陈升眉心紧锁,思索一番,肯定道:“名字倒有些印象,可小人在府中数年,却不曾见过此人。”
沈念抿了抿唇,心内渐生不安,又问:“……那陈观、梁修呢?”
“有些耳熟,也是不曾见过。”
沈念一掌拍在门旁的檐柱上,怒道:“又说耳熟又说未见!岂非自相矛盾?你不说出准话,我即刻叫二弟来治你的罪!”
陈升吓得连声叫唤:“容小人再想想、再想想……”
陈师爷毕竟不是吃干饭的,身上还是有些本事,他将沈念说的几人想了又想,总算记起了在何处见过,他面色一改,急急道:“记得、记得!”
沈念正要追问,却见陈师爷倒吸了一口凉气,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又惊又惧:“小人初来时曾受孙大人委派,整理了一番旧时文书,其中便有这几位官差的名字,只是他们……他们俱已身亡啊!那梁修是个疯子,乃是在自个儿家中暴毙而亡的,至于其余几位,死的更是蹊跷,是在追捕一伙儿山贼时突遇雷暴,活生生叫雷给劈死的。”
“说来也怪,这几年间漳邺还发生过几件离奇命案,却都是天灾而非人祸……也不单是这些捕快遭了殃,我记得还有城中傅太师府上的几名下人,有一个名唤连山的,死得最早,该有七八年了,死相也最为凄惨,竟是叫成群的毒蛇给咬死的,他家中本就无甚亲眷,叫人发现时那些畜生还攀在他身上,整个身子烂了大半,已是臭不可闻了!”
陈升连连慨叹,却不见沈念满面冰寒,一副骇人之态。
“全死了?全死了……”沈念喃喃自语,忽而又似发觉了甚么一般,追问道,“连山不是有位胞弟唤作连风?”
陈升一愣:“公子定是记错了,他哪里有甚胞弟,家中从来只他一人呐!”
沈念闻言悚然,思绪乱作一团,隔了许久,才恍恍惚惚记起一句话来——
“他同你一样,皆是异类。”
这是当年孟涯走前对自己的叮嘱,只是后来他满心满眼都只萧镇一人,又同其蜜里调油般过了十年,若非回至漳邺、遇此疑案,又哪会想起这陈年旧事来?
可他不愿记起,却偏偏有人要叫他记起。
思绪一旦被引回,沈念便记起许多事儿来。他当年是为了萧镇才去的傅府,对府内的几个侍卫都无甚印象,只记得他们对萧镇分外恭敬,进进出出都要唤他大哥。
“大哥?”沈念呼吸一滞,先前城门外的几位官差,还有守在寺庙外的几人,不也称那古怪男子为大哥吗?不……还不只是称呼,几人的语气态度,分明也是刻意模仿萧镇的手下。
沈念愈想愈是心惊,咬牙暗恨道:好个冒牌货,当年假扮连风进了傅府,如今又施法叫这些凡人作戏,分明是把自己当作仲亭!
他胸中怒火渐炽,又想到与萧镇有所关联的人全都死了,定然也是这畜生作祟,这东西竟敢惹到萧镇的头上,沈念又怎可能袖手旁观?
他拳头攥得咯噔作响,心内暗暗发誓定要在这十日内将其解决,才好同萧镇双宿双飞。
……
城门已关、官道难行,自漳邺至京城虽不足百里地,却也叫几人行了一夜。这一行人衣着干练,年岁却都不大,正是先前护送沈念的小兵。
“程哥,馆驿森严,咱们几个儿真能见到将军?”几人坐在馆驿外的茶馆内歇息,说话却都不敢太大声。
那年岁最长的程姓小兵微微颔首:“将军走时曾下军令,命咱们几个儿护送沈公子回漳邺,办完此事再回京复命,他待沈公子这般看重,如今又怎会不见咱们?”
几人纷纷颔首,言谈间,忽有一人嘿嘿一笑,挑眉朝身旁之人问道:“你说,那位沈公子同咱们将军是甚么关系?”
程姓小兵闻言斥道:“将军之事,哪容得下人多嘴?”
“程兄莫气,不过随口一说。”这小兵讪讪一笑,“只是咱们将军神武非常,样貌又是一等一的好,偏偏是无妻无妾,连个贴身的丫鬟都不曾有,难免惹人多想。”
“是啊,再说那位沈公子的模样又如此清俊……”
程姓小兵将茶碗狠狠砸在桌上:“将军一心为国,不顾家事,竟还惹得你们如此编排,实在叫人寒心,尔等休要再言!”
其余几人面上难堪,也只好转了话题:“程哥所言在理,那位沈公子若真是顶顶重要之人,将军又怎会不将其一同带来京城,反要将他送往漳邺?若要送也该派些本事高强之人,怎会派咱们这些新兵前往,想那公子在将军心中也不过尔尔。”
程姓小兵瞪了几人一眼,却也不多反驳。这几人便在茶铺饮了壶茶,稍稍解了渴意,才要起身离去,却忽见馆驿外来了一辆翠盖车,远远瞧着便觉好生华贵。
众小兵见状,当是哪家的贵人到此,自然不敢上前,只是几人的眼睛却都一动不动地盯着这马车。只见馆驿的下人急忙上前,先是冲着车帘作揖问安,再将备好的交杌放下,这才退身在旁。
翠盖车内先是下来一位年轻姑娘,姿容姣好、身量匀称,一袭嫩绿袄裙,真是清丽脱俗。小兵们见了都以为这便是车上的贵人小姐,不料这姑娘下车后又躬身在旁掀起了车帘,扶过一双纤纤玉手,引着车上之人下了车来。
几人皆是瞪大双眼、屏住呼吸,直直盯着那位佳人移步进了馆驿,久未回神。便是那稳重的程姓小兵也是双眼发直,一副少年痴态,直至那位小姐不见了身影后,他才喃喃道:“世间竟有如此佳人……”
他痴叹许久,才猛然回神,恍惚道:“将军回京后,整座馆驿便只侍奉他一人,那这位小姐……只能是为将军而来?”
几位小兵嘴上不言,心中却都暗自想到:有如此佳人相候,也难怪将军多年未娶。